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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她杖杀了圣睿皇帝的昭媛和才人,御史大夫杜衡便跑去神都酒肆,借着酒疯与故典,当众痛骂秦赵姬与吕不韦。

  这杜阿黑摆明了成心而为,却又不给人拿住话柄。她也只有沉默,全当从不曾听见。

  但御史大夫与凤阳王之间的矛盾愈渐尖锐,内阁之中、朝堂上下人人心知肚明。

  阿恕三岁时,皇帝朝议,该如何晋爵。白弈当殿提了一个封号——华夏王。一语惊天,满堂哗然。

  冕服采装曰华,泱泱大国曰夏。有秦以前,四海即称华夏;有汉以前,中国人即为华夏人。华夏,便是中土脉源,天朝正宗。华夏王,与天子又还有几步之遥?

  墨鸾心想,他大概是试探,提出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王爵,如同赵高之指鹿为马,看谁要出声反对。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果然便是杜衡,“一朝岂能有二主?这个封号,不妥。”杜御史说话从来腰板挺直,铿锵有力,丝毫不留婉转。

  可华夏王这个封号,她很喜欢。她就要她的阿恕做这个华夏王,王于华夏,任何人也不能欺压他。

  她在红玉珠帘之后笑驳道:“我以为凤阳王建议甚好。自汉以后,中土人又称汉人。普天臣妾皆为汉人,‘汉王’之称又当如何解?既能有‘汉王’,为何不能有‘华夏王’?”

  “太后这就是诡辩了!”杜衡气恼,手中笏板横挥作响,“太后与凤阳王两相勾连,只手朝纲,执意要扶一个‘华夏王’,究竟是何居心?”

  “‘两相勾连,只手朝纲’,杜御史好利的口才!”墨鸾不由得心下泛冷,“若我许杜君继续说下去,君是否打算将酒肆街头传扬的那一番豪言也拿上朝堂来一论?”容纱珠帘,锦绣屏风,她看不太清杜衡此刻的神色,却能看出殿上群臣的战兢私议。

  “太后,杜御史酒后戏言,怎么会当真呢。”白弈闻言,眼中闪过一种似笑非笑的光芒,分明是在与墨鸾说话,却把眼来回打量着殿上诸臣。

  杜衡却冷笑一声,昂首半步不退,“反正也‘戏言’过了,不妨再多‘戏言’几句。”他将白玉象牙笏在掌心敲打起来,仿佛和歌一般,“太后可知道:汉高祖吕氏一死,诸吕尽诛;汉文帝窦氏目盲,老来丧子,众叛亲离;汉灵帝何氏遭鸩,兄死宦官之手,前车之鉴,需当谨记。”

  他说起汉时三位以太后之尊擅权终至惨剧的女子,无非是想以此为警戒,敲打当今,但说得也未免太不客气,闻者当场无不变色。

  不料,墨鸾端坐席上,缓声冷叹,“吕氏,窦氏,何氏。多谢杜御史口上留德,还记得陛下乃是先帝嫡长,没有拿那死于乱兵的晋时丑后贾氏来比我。”她这一番话也回敬得很是不客气,顿时硝烟暗长。

  那杜衡闻她此言,却上前一步,在小皇帝李承面前举笏拜下,高道:“正是!陛下贵为大明圣睿皇帝嫡长,当早日正我国统!陛下已将及束发之年,臣以为,可以还政于君了!”

  此言甫出,犹如惊雷轰顶,炸了个水浪迭起。

  “杜御史,朝堂之上,不可妄言!”尚不待白弈、蔺谦、裴远等人开口,那边吴王李宏已先拧眉喝斥出声来。

  李宏是明白人:白弈存心试探,杜衡这牛脾气便竖着两支铁角硬顶上去,但此时两相对上,却又有什么好?

  一时,蔺谦、裴远及几位说得上话的要臣纷纷来劝,要灭这眼看便烧起来的火。白弈却不动声色,俨然静立旁观。

  墨鸾忽然站起身来,“好呀,妇寺干政,祸国殃民,这等罪孽我本也不想背。”她说着竟将容纱凤冠摘下。但见珠帘脆摇,倩影一晃,她人已从小皇帝身后的高屏外转上殿前来,手中托着那攒丝累珠凤冠,冠下颗颗红玉珠圆,垂在手臂一侧,被玄色袍袖一衬,愈发显得赤红如火。她端着凤冠,竟在小皇帝面前跪道:“陛下,你的母亲临终之时将你托付与我,如今一晃也有五载。我没有辅佐陛下的德行,就请陛下发还我一个清静。”

  此时的小皇帝李承虽说也已年有十四,将是束发男儿,却不曾处置过这等辅臣与太后相争的局面,早已没了主意。生身之恩,抚育之恩,当年母后叫他认淑妃为母,尔后他继承先父皇位,拜淑妃为太后,太后教养他五载,并无亏欠,他若当殿驱逐养母,岂非大不孝的罪孽。他眼见养母在他面前跪下,慌得连忙起身来扶,“太后快请起来,朕……朕万万不敢不敬母亲……”但墨鸾并不起身。皇帝无法之下,只得将求援目光投向叔父与几位辅臣。

  恰在此时,当殿侍人送来软席,就摆在小皇帝的身侧。这一摆,李承不禁怔了怔。殿中群臣也不由得大惊。

  这一张摆在皇帝身侧的软席,意味着太后非但不会退回内宫,反而将从此撤去垂帘,与皇帝一同参朝。

  汗水从李承细幼的前额渗出来,沿着尚且稚嫩的轮廓滚落。他微微屈身扶着墨鸾,便这么僵住了。

  这一出仿佛是早已备下的,打得众人措手不及,便是杜衡也在震惊之下,一时失语。

  良久戚寂,只听小皇帝低头缓声请道:“请……请太后坐……”

  话音未落,几人惊醒,几人沉叹。

  “陛下——”杜衡当下大呼,话刚出口,却被吴王李宏一声喝断,“你还要干什么!”李宏起身怒瞪了他一眼。

  杜衡再三强忍,眼看着小皇帝将墨鸾扶起坐下,恼恨地跺脚,“总之,华夏王这种封号,杜某实难苟同!陛下若是也觉得这‘华夏王’很妥当的话,臣唯有一头撞死在这殿柱之上,以死劝谏!”他说着,已摆出一副玉碎之势,随时便要向柱上撞去。

  “圣平!”蔺谦终于也看不过这人一条路钻到黑,低声喝道,“身为内阁辅臣,当殿威胁陛下,你成何体统!”

  “这怎么叫威胁!难道蔺公觉得‘华夏王’很妥当吗?”杜衡扬眉怒驳,抵死不让。

  蔺谦被这牛脾气呛了一句,只好无奈作罢。

  就在这节骨眼上,墨鸾却笑了笑,“将殿上这几根柱子全都用棉花软皮厚厚裹严实。”她一面对殿中侍人下令,一面微笑,“杜御史是耿直忠良,不要撞坏了,国家折了栋梁,陛下损了圣明。”

  一言既出,惊者、笑者、无奈者全是微妙。

  她依然还是个年轻女子,乌发红颜,端庄貌美,但她坐在那儿,那身玄色华服便仿佛她生来的翎羽,捻金赤红的鸾纹光泽闪耀,叫人不敢直视。

  杜衡气得发抖,青紫着脸砸了手中的笏板,拂袖大步而去。

  她却只是平静地在小皇帝的耳畔轻轻道:“陛下,你该问一问列位臣工,下一件要奏议何事。”

  这个华夏王,她要定了。她要的不只是一个华夏王,她要的是紧握掌中的权力,任谁也再不能欺凌他们母子,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绝不放手。

  章八一 罪伐谋

  都说水过三秋即可以忘,如今都已过了十四年了。

  阿恕得晋华夏王。

  太后懿告天下:华夏王不取汤沐邑税贡,将华山所在之华阴、夏水源头之江陵二县税赋捐作公益,在两州府设立慈善堂,收容孤独,教养残弱,扶助穷困,广布善德,以示博爱华夏。而华夏王所需用度一应从太后定秩中省出。

  此举除却替华夏王博取民心,却也大有劝诫诸王宗室“当以天下为公”之意。

  诏颁,赞誉不绝于耳。百姓们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样一位尚不过三四岁便已为民谋下福祉的华夏王,便也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而李氏诸王更是闻风警醒。太后既发此诏,显然早有所准备。诏行方才一月,太后已让皇帝再发敕令,清彻诸李皇室封邑赋税。这事做得雷厉风行,诸王室纵然有所惊觉,却也来不及多做准备,不少亲王、郡王、公主、郡主皆被查出有透支税赋之行,尤以齐王及新城公主为甚,非但提前支取来年税收,竟还被查出私自增缴税金,以支持铺张用度。

  齐王乃大仁皇帝叔父,新城公主乃大仁皇帝之女,算来,一个是今上的曾祖辈,一个是今上的姑母。然而,赋税乃国之大事,扰乱国税,私税苛民,此等大罪,即便皇室宗亲,也不能轻易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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