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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你这几日与长皇子处得还好么?”墨鸾这才开始问他。

  “能有什么不好,他那么小。”李飏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显然两兄弟差着好几岁,又地位悬殊,玩是玩不到一处去的。接触不多,自然闹不上什么矛盾,他也不会与十岁未满的堂弟计较。

  墨鸾不禁一笑,又问:“先生每日所授的课业呢?”

  一听这个,李飏立刻讨饶,“姨姨就别学皇后了,隔三岔五查功课,伙着先生考问长皇子,我在边儿瞧着都觉得可怜……”他嘴上似很同情,眸光里却闪着几分幸灾乐祸的顽劣。

  “长皇子身为陛下嫡长子,勤勉是他懂事。”墨鸾叹道。

  李飏却笑道:“姨姨是没瞧见。方才我过来前,皇后又跟先生商议不知怎么来考他呢。长皇子坐在外间绷着脸,紧张得额角直冒汗。”

  “好了,皇后的事,不许随便议论。”墨鸾略拧眉斥了他一句,敛神又问,“你来的路上没撞见什么人吧?”

  李飏摇头道:“我绕了道从后头过来的。听说陛下的婕妤来了,不敢冲撞。”

  这孩子虽然顽皮些,要紧事上果真还不糊涂。墨鸾放心舒了口气,“阿宝,你记着姨姨的话,凡事谨慎,不该靠近的人离得越远越好,千万别沾火星。”她再叮嘱李飏一番,又询问些日常事。李飏十分恋恋不舍,不愿她离去。墨鸾似早有打算,也并不急着离开,只是差人先去请皇后的行程。

  附苑迎客的远方殿修建得别具一格,四壁通透如亭台,阳光明亮,大有广纳八方来风之意。

  徐画在殿上静候了许久,心中不免焦躁疑虑。

  她本只是想试探淑妃虚实,不曾想却被带来这附苑,又恰巧遇见皇后亲驾。她知道自己只是皇后的一枚棋子,但那绝非她所甘愿。她要摆脱皇后系在她身上的线,更要皇后不敢轻慢她,那便只有让皇后感受到压力,而后感知她的重要。度今日之势,淑妃,六宫之中只有这个女人足以威胁中宫。但这位淑妃偏偏仿佛甘愿退缩般乐居安逸,连陛下的宠爱也似不挂在心上,更勿论争权夺势。长此以往,这局就会变。一旦旧的标靶不再招风,她就会渐渐变成众矢之的,成为皇后下一个要打压的目标,除非她也就此甘心示弱。但她怎能止步于此?仅仅做一个婕妤,连九嫔之列都不入,然后慢慢老去,失却宠爱,被彻底遗忘、湮灭,甚至连名姓也未必能留下。她明明拥有无双的美貌与聪敏,为何要接受如此惨淡的命运?她不能服。

  这个淑妃,小皇子分明丧命在中宫,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泰然?非但不思向皇后寻仇,反而带她来这附苑。她本以为淑妃该是别有所图,却不想淑妃当真亲自领她进来,又秉奏皇后知晓。如此一来,难道当真打算担当全责?这种半分也不利己的事,做来何益?

  她坐在殿上,一时不觉思绪纠结,忽然却被皇后来时的报喝声惊醒。

  谢妍在宫人簇拥下上殿来,似已有薄怒,“你来这里做什么?”方才安坐,已颇有些不客气地斥了一句。

  “是淑妃主——”徐画方低头回了半句,谢妍已又将她斥断,“淑妃让你来你就来,下次淑妃让你做点什么别的好事,你是不是也跟着去?”显然是盛怒之下。

  “皇后殿下请息怒,有什么,回去再处置不妨。”一旁女史连忙相劝谢妍一番,又对徐画道,“婕妤深受恩荣,更应该自检言行,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去的地方不去。皇后教训也是替婕妤着想,毕竟人心险恶,可是半步也行差踏错不得。”

  这一番话说得徐画垂目一声不吭,心里却愈发委屈。若是皇后责骂她,便也罢了,连一个奴婢也能狐假虎威给她难堪。皇后殿下当真是万事如意得久了,忘了需要看人眼色的苦处。她心中甚是不服,脸上却不敢显露,只低着头认错。

  谢妍见她泪珠也滚出来了,模样可怜,不由叹道:“模样漂亮、心思灵慧的姑娘我见得多了,哪一个是甘心的?你我既是表亲姐妹,我不与你见外才劝你,你那点小心思,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徐画正满心自怜,听着这话,只觉得谢妍存心威胁要她伏低,口称“谨遵教诲”,却是愈发心非。

  谢妍见她一副不诚不恳的模样,想再诘问她两句,又觉多说无益,正在这将言未言的时候,却远远见墨鸾过来。

  墨鸾上殿来礼毕,对谢妍笑道:“我本是遣人来问皇后何时起驾的,却听说皇后殿下怪罪上了婕妤。既然是我强拉了她来做伴,我也不敢置身事外,皇后要责罚,我受了便是,就不要再责骂她了。”

  “我怎么会怪你们。”谢妍这才收起厉色,一手拉了墨鸾,往下两步又拉起徐画,柔声道,“虽说我替陛下执掌内礼,本该一视同仁,但毕竟人有亲疏,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妹妹,我偏心你们多些,自然也担心你们多些。只盼你们不要让阿姊多操心就好了。”

  “爱之深,责之切,皇后的苦心,妾深感涕零。”墨鸾俯身谢道。

  见墨鸾如此做低,又肯主动出面担当,徐画也只得相随,又向谢妍行礼认一回错,再抬头时,却不禁眼前一闪。

  谢妍脸侧坠的一双玉蝴蝶耳坠竟少了一只,只余下一只孤零零的,微微转动时,光泽翠蓝。

  为何皇后的耳坠会少了一只?她做了什么,将耳坠取下来?

  徐画顿时心中一紧。

  她倒是隐约知道一些。听说皇后当年曾与她的老师有一段旧缘,已论及婚嫁,后因先帝降旨择她入东宫为太子良娣,才就此罢议不提了。当时,由于门户并不当对,又碍于师徒名分,还颇惹人非议。如今这位任博士为郡王少师,每日出入附苑为两位殿下授课,皇后若要与之私会,当真容易。莫非皇后常往这附苑中来,明为看望长皇子,实则余情未了?难怪皇后方才久不出来,一打照面又这么大的火气,莫不是被搅扰了好事,才心火旺盛?若真是如此,倒不枉她今番来挨这一顿骂。

  心中既有了这一番念想,徐画不禁暗自盯着谢妍仔细打量起来。正兀自思量,又听墨鸾与谢妍笑语:“妾听阿宝说,每日的功课甚是苛紧。我虽然责怪他贪玩不勤勉,但想着长皇子到底年纪还小,不要累出个好歹来,所以斗胆多这个话,皇后不会见怪吧?”

  “这只怕是麒麟绕着弯子央人说情讨饶来了吧。”谢妍笑道,“你别听他们串通好的。麒麟近来愈发淘气了,书也不好好念,才将先生考问,又有不少答不上来的。你以为我做娘的不心疼么?他若是真晓得用功,我何至于三天两头的就来盯着他。倒是辛苦了任先生,要耐心教导这个顽徒。”她嘴上虽是在抱怨,笑容却很是幸福甜腻。

  这般笑容落入有心人眼中,愈发别有意味。

  及至返回内宫,恭送了皇后,墨鸾又细心宽慰了徐画一番,这才兀自返回灵华殿。

  殿院中,树荫下摆成的棋局尚自安静,仍旧是离去时的模样。

  墨鸾缓缓踱上前去,轻哂时,取下一只轻摇的耳坠,拂袖向棋盘中掷去。

  瞬间,黑白错乱,纵横倒翻。

  这世间没有破不了的局,天翻地覆亦不过如此。

  宫女们见状,忙上前收拾,重捡了那只耳坠来还她,一面探询轻问:“妃主怎么将这坠子扔了?”

  “这一对太沉,戴得痛了,去换一对轻巧的来。”她懒懒地敷衍一句,将另一只也取下,一并扔与那宫女,一双眼眸一眨不眨的,却是棋盘摔落处,无辜压折的青草。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闭了眼,命宫人们备汤,返身往汤堂沐浴去了。

  值此夕阳余晖时,那附苑回廊一角,授课已毕正要离去的任修恰拾起一只翠玉雕琢的蝴蝶,心中瞬息波澜,进退犹豫。

  尚自幼小的长皇子子鹿一般追来,捧着一盒精巧糕点,“这是先生爱吃的豆糕,先生辛劳一天,学生多谢先生教导。”他双手将一盒点心举得高高的,俨然郑重其事的模样。

  任修微微一怔,不禁好笑,“多谢殿下美意。但殿下怎么知臣喜欢豆糕?”他接过那盒点心,即便不用开盖,也能嗅得见熟悉的清香。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教,也根本不会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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