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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如果中土皇帝只是将殷孝收拢回来,闲置不用,还理他什么鸟事?战吧,父汗!这富庶沃野、华美皇庭应是狼的天下,凭什么让孱弱的羔羊占着?

  斛射罗颇不满地将目光从李晗、李承父子身上挪开,跳过蔺、谢二公,打量着裴远。

  听父汗说,中土文官个个都是白胡子,手无缚鸡之力,专会躲在后头使诈,想不到也有这样年轻精干的练家子,就是……瘦了一点,抡个紫金锤砸一砸,抗得住吗?

  他眯着眼去看余下那一人——凤阳王白弈。

  这个人……好像有些奇怪……

  斛射罗正要细瞧,忽然,原本正遥遥盯着水岸的白弈却先回头扫了他一眼,尔后,看似十分友好地给了他一个微笑。

  斛射罗当下后脊一寒,顿时,有种兴致勃勃地跑去偷窥却被抓了个现行的挫败感……他在心底颇负气地冲白弈龇了龇牙,撑着腮帮子,扭转头去。

  四海池真如海广阔,算起来这一座水榭也不过是建在近岸处,瞧着,却已觉得十分远了。白玉雕琢的桥路远望似白莲成线,映着青天白云,碧色波光,绝美壮哉。

  白莲尽处,绿柳荫下,一名女子与皇帝身旁的侍人站在一处。原本是看不真切的,却不知怎的,一望便望见了,但真想细看时,却又觉得什么也没看清,只见乌发纱裙,宛若云泽鹤。

  斛射罗眨眼望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一扭头,又去看皇帝身旁的皇后。皇后面纱垂落,冠落红珠,华服雍容,裹得十分严实。

  完全……不一样哩……

  “陛下,”斛射罗颇为困扰地抬手指着水岸问,“那位姑娘,是天朝的别吉吗?”他的汉家话说得不太好,言辞中夹杂着胡语。

  李晗一怔,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见是墨鸾正与韩全在一处,不知说着什么。

  一瞧见墨鸾,李晗的神色咻地一下便紧了起来。

  “那不是公主,”一旁的左仆射谢蕴忙笑道,“那是淑妃主。”

  斛射罗琢磨着这句话,疑惑道:“是陛下的可敦?”

  这一问,却叫人尴尬。

  草原人并不似中原,没有那么多礼教的约束,亦没有中原这般看重正庶,那些汗王的妻室,一律呼为可敦,只在幄帐与牛羊上有些差别。但拿来此时此地称呼,却骤然显冷。

  谢公顿时有些尴尬,瞥了女儿一眼,所幸皇后谢妍被面纱遮去了脸庞,看不见她的表情。李晗瞅了瞅白弈,又瞅了瞅妻儿,亦是欲言又止。

  斛射罗虽是胡家儿,淳朴不羁,却也并非痴傻,自然瞧着这一帮汉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必有其缘故。于是,他一半好奇一半挑衅地看着,偏不想叫汉人如意。天给你们的好水土,不像草原风沙日曝,你们的女人确实秀丽,但你也不用这样遮着藏着吧,至于吗?他心中愤愤然,脸上却笑着,即时补了一句,“既然是陛下的可敦,为什么站在那么远的地方?”

  一语未了,满座愈发神色诡异。

  白弈又看了一眼斛射罗,不禁暗暗轻笑:这个胡人,有趣了。

  李晗的脸上已十分不好看,犹自咬牙强忍。

  裴远瞥一眼白弈,见白弈眼底潜着笑,却是打定主意不动声色的模样,便又抬眼看了看蔺谦,而后也将眼帘垂了下去。

  蔺谦见状,只得硬着头皮来打这个圆场,话还未出口,却听皇后谢妍先道:“不如就——”她这一句却只说一半。

  大常侍韩全及时返了回来,在水榭外禀奏道:“马场已备妥当,淑妃主请陛下圣驾。”

  李晗不由得呆了呆,不知为何忽然有此一事。他与诸臣议定的,先礼之而后威慑,再后安抚,马军之行,那是明日的排程。

  但那斛射罗听到个“马”字,早已欢喜得眉飞色舞起来。

  天角流云,在稀薄扬尘中仿佛裹了层金黄。骏马交错,马背上竟然全是未及笄的少女,足有二十余众,人手一支长杆,正分队击鞠。满眼双环若仙,羽纱飘舞,和着骠骑如风,既威武奔放,又秀丽妍盛。

  小小一只鞠球在马蹄间疾滚,一击下,化作一道弧光掠过。马背上的少女鱼跃而起,翻身时长杆一挥。阳光耀目,那球却似粘在杆上一般,勾,压,挑,再击出,瞬间便改了道,向另一方驰去。那少女却似天生的鞍马好手,在马背上跳跃翻滚,稳稳当当。

  这般景象着实令斛射罗大吃一惊,不由得瞪圆了眼。胡人自幼在马背上生活,马背上的身手自是了得,但他从未想过久居安逸的中原人,竟也有如此精湛的马术,何况还是一群小姑娘。他正暗自诧异,忽然瞥见一道光影扑来,骇了一跳,抬手去截,不料掌心里结实地撞了一下,却将那鞠球儿捏在了手中。几乎同时,三个明丽少女已驱马到了跟前。

  少女们就着马背上先向李晗行了礼,便笑吟吟地来问斛射罗讨那鞠球儿。

  只见三位姑娘俱是粉颊凝荔,明眸樱唇,十分清丽娟秀。

  斛射罗看呆了,良久才缓过神来,忙将鞠球儿还给她们。少女们拿回球,立刻笑着跑马而去。唯留那胡家儿郎兀自愣那儿。

  他还未醒过神来,却听另一如珠玉声响起,“王子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这几位姑娘虽尚年幼,待王子回去细细备下聘礼,想来就差不多正好出嫁了。”

  斛射罗又一惊,扭头一看,才见李晗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位女子来,正是方才水榭中远望见的妙人儿。

  她一张素颜未施半点粉黛,却依然唇丹眉翠,双眸流光溢彩,顾盼神飞。那乌绸般柔亮的长发高高盘起,状若灵蛇,不见怎样繁复珠饰,唯有一支青犀牛角打磨的掌梳斜斜地插在髻上,莹润光泽映着乌发,愈显高雅。她的衣着与众不同,这早春乍暖还寒,她却只着了一件红罗织绣的抹胸,水色纱绦腰间垂,石榴红裙款款,素纱长衫半披,衫上金缕绣出的百鸟图在阳光下隐隐闪动,羊脂软玉般的一段香肩臂膀掩在纱下,朦胧中似有光泽,令人心口怦然。与她相较,方才那些仙子般的姑娘顿时显得失色——不,只是她更美,便是九天之仙也不堪比拟。

  斛射罗彻底望得痴了,良久,恍惚有人在耳畔再三唤他,才惊起来。方觉时,便听谢公轻轻道:“王子,太失礼啦……”他尴尬地抓了抓发辫,便见眼前的美人掩口笑道:“亏得是我这庸脂俗粉来抛头露面,若是皇后除却容纱来,那可要了不得。假如王子忘了回草原去的路,就在神都住下不走了,到时戈桑烈汗来向我们陛下讨儿子,可怎么好?”

  此番话一出口,众人皆笑得微妙。

  这究竟是好话呢,还是歹话?她赞皇后绝色,却又拿皇后去调笑一个胡人。

  顿时,皇后谢妍肩头轻颤一下,不知是否着恼。赵国公谢蕴也笑得极僵,又不好冷面,只得苦苦强撑着。蔺谦与裴远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地同时看向白弈,正瞧见白弈别过脸去,仿佛刻意回避一般,神色全藏在背光阴影里。

  但最尴尬的还是斛射罗,恨不能立刻寻个地洞钻进去。他以西突厥使节身份来此,却遭此戏谑,难免不被人笑话。他草原男儿见了个美丽的女人傻乎乎的什么都忘了,那可真是丢足了草原男人的面子。怪不得父汗说中原人多狡诈,这天仙一般的女子,嘴却比草丛里的毒蛇还要厉,“你们的女人虽然长得漂亮,却不如我们草原上的白鹿健美。”他立时气鼓鼓地反驳道。

  “哦?”墨鸾闻之挑眉,“原来这样的鞍马骑术入不得王子的眼。”

  斛射罗被她说得一呛,没错,能在马上玩得如此顺溜,当真算得好骑术。草原人不喜欢撒谎,但他也不能认服。他指着场中还正击鞠的少女们,道:“但我们的女人也能弯弓射箭。”

  “这有何难。”墨鸾微微一笑,“我们汉家的姑娘,随便一个,都能稳中八十步!”话音未落,她一击掌,场中少女们立时应声列队两行,一望之下,有如一双彩色线,笔直若从天垂。方才场中欢腾的骏马,此刻静得不闻鼻息,凡有号令,皆整齐划一,无一违例。

  数名内侍丈过步子,摆下一排箭靶。

  整整八十步。

  “即便是男子,射八十步也已是弓箭好手了!”斛射罗忍不住道。

  说话时,但听清脆弦音齐鸣,前排众女们已弯弓搭箭。一排疾矢破空而去,如雨如蝗。不一时,侍人抬了靶来验,竟皆是正中红心!

  两队少女交替挽弓,无一虚发,连李晗瞧见,也忍不住大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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