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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你一定觉得我又可怜,又可笑。像个傻子一样,不等人来骗足,就先自欺了。一场大梦,沉湎十年。但你又有何资格叫我醒?梦中扼我咽喉的,不是你么?满手还沾着洗也洗不净的血,却来做出这普度众生点化痴人的菩萨相。”她背着面,披散的青丝在衾绸间缠绕,好似冰凉藤蔓,寸寸蔓延,带着疼痛的刺,向心深处钻去。“你何必。便是我前生欠你,今世倾尽心血来偿,你只生吞活剥了我一个吧。为何却连……”她忽然住了口,痉挛一般扯住自己的长发。

  他呆怔良久。“是么。你是这么想的。”他的双眼乌沉下来。心颤,一息尚自挣扎的辩白,瞬间冻结成灰。无力辩白。无权辩白。他神采飞扬地笑起来,扬眉时,尽是引颈受戮的快意,“那你也该记得,你弟弟还在我手中。”

  他分明看见帐中人孱弱的战抖。

  “若我死了,你会放过他么?他对你全无危害!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若寻死,我定送你们全家团聚。你知道。我留他这些年,不做无用的善事。”

  眼前似有惊风灌入,被掀起的轻纱碎霞般坠落,映着女子凄绝的脸。“白弈!”她只低声唤了一句,咬唇时,血却从眼角涌落。

  她忽然扬手——

  劈面,全是染血琉璃碎,刺在眼底、心上。

  他却淡然拂去满身碎片,看着她,扬起唇角。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若没有你我红尘一望的当初,是否便可躲过这对面成殇的今日?

  何说无情。何必有情。

  若早舍下这于无缘牵挂中念念不忘的勇气,是否便能化苦为甜逃出生天?

  爱亦何苦。恨亦何妨。

  若不能相忘,那就,恨吧……

  卷四 素手遮天终有泪

  鸾说·复仇

  我曾站在琼楼玉宇,仰观繁星,俯瞰大地。

  苍生在我脚下,那一瞬的震撼,令我目眩神迷。

  光似剑,自穹隆贯下,穿刺心底最悲伤的欢愉。

  我想立于万山之巅;

  我想眠于四海之源;

  我想舒展傲风的金翎羽翼;

  我想拥有世间极致奢华的甲胄,固若金汤的壁垒;

  我想笑,开怀行乐,遗忘一切想遗忘的,悲与泪;

  ……

  于是,一个声音问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呆呆地想。

  我想恨他。

  不,我恨我自己。

  ——墨鸾

  章五一 逍遥散

  这天仙一般的姑娘,嘴却比草丛里的毒蛇还要厉。

  罗衫轻薄,透出粉肌退红,腰肢香软,不堪盈握。她向后引颈,闭目时眼睫微颤,蹙眉启檀口,浅吟轻叹犹带甜腻。

  身后的男子圈着她,双手探入她衣内去,贴着温热莹润抚摸,像一只狡诈又贪婪的狐狸,衔住她耳珠轻呼。

  “阿鸾……”他如是唤。

  她却蓦地睁开眼,返身一个巴掌扬过去。

  好响亮的一个耳光。

  “翻脸都比得上翻书了。”那男人狭眼轻笑,探身又想搂她。

  又一个耳光毫不留情地响起,两道玉掌红痕顿时浮在他清俊的面颊上。

  男人却似不觉得疼,反而笑得愈发跋扈起来,“妃主仔细着手呀。这寒食散养出的玉肤冰肌吹弹可破,来打我这粗皮厚肉,岂不暴殄天物?”他执起小案酒觞,凑到唇边,嗅那一抹口脂余香。觞中琼浆泛着妖色,轻晃时酒晕荡漾,隐隐似有磷光。他轻轻舔一舔觞口残红,笑着将半杯热酒倒在地上,挑了挑眉,“妃主不好再多耽搁吧?还不出去行散?”

  她侧身,睨他一眼,缓步轻踱,眸色清澈,不见半分迷离,“将军喜欢廷杖,还是喜欢家法?”她似漫不经心地又斟一觞热酒,浅酌。

  “我喜欢……妃主的鞭子,”那男人眼角溢出邪色来,双手漫过她的肩头,不死心地又在她耳畔颈项舔吮,一面依旧唤她,“阿鸾……”仿佛成心想激怒她。

  这一次,她却没有推开他。

  “这胡使是什么人?”墨鸾问。

  韩全答道:“今番的胡使是西突厥可汗的长王子,叫斛射罗。”

  墨鸾又追问:“皇后与临淄郡王此刻还在?”

  韩全应是。

  临淄郡王今年不过九岁,还是个孩子。中土少年多以学文为先,不似胡人三岁骑马、五岁弯弓。皇子承固然少年君子,但陛下若想与胡狄讲诗书之礼,未免有些对牛弹琴了。胡人不会赏识中原人的谦谦之道,只会觉得那是狡诈与懦弱。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去承担如此重压,倒也真是狠心又无奈。

  她立在新绿丝绦之下,眸色渐敛了下来,垂柳如烟,未知冷暖。

  那水榭中的乐筵自有风雅,只是座上的宾客未免有些昏昏欲睡。

  突厥王子阿史那斛射罗百无聊赖地歪在酒案旁,撑着脑袋“享受”中土礼乐的“教化”,满心里翻滚的却是:烦!烦!烦!

  他烦透了。真不明白汉人为什么喜欢这些轻飘飘软绵绵咿咿呀呀的……

  镇守凉州的骠王李元禄死了没多久,父汗就命他出使,来探中土皇帝的虚实。如若天可汗不再是天可汗,趁其旧主刚死、新主还不牢靠、人心不齐之际,最是拿下西凉一大州的好时机。

  父汗忌惮的是当年一骑当千、大败十部的虎将殷忠行。殷氏一门,是草原人败也心服口服的好汉。听说中土皇帝给殷公雪冤平反,若重新起用,那就是草原的麻烦。

  但看如今这位皇帝陛下似是十分软弱——按中原人的说法,叫做儒雅仁厚,但在他们胡人眼里,就是扶不上墙。

  这位长皇子,不说了,小得跟鸡崽一样,哪能跟草原上的雏鹰相比。

  中土的军队仪仗确实雄伟,但怎么瞧,也不似常上大阵厮杀的。尤其是他们的骁卫军——马,这是战场上最亲密的伙伴,竟然看似摆设。而他最想见一见的英雄——殷将军,至今没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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