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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屋梁上,另一道黑影闪过。早已暗候多时的艮癸就要扑上拿人。

  “别动!”胡海澜厉呼,她抬起乌黑双瞳,盯着朝云,一口咬在他手上,钗尖映耀的寒光,却向着她自己的咽喉。

  “五哥!”艮癸当即停下,经不住惊呼。

  朝云一震。

  人死之时牙关紧咬,足够咬碎他的手骨,断他一根手指。她在要挟他。

  她毕竟,依旧是个母亲。

  心中陡然一软,朝云犹豫了。

  然而,只这一瞬的迟疑,那细长的金钗已贯穿了颈项。她狠狠地刺了三下,仿佛唯恐自己不能死去。鲜红喷溅而出,她便像一只坠落的蝴蝶,跌在尘泥的黏稠里。

  十指连心。

  疼痛已因为麻木而不那么说得出了,朝云只觉得眼前阵阵的黑,似乎不断有血从自己手上涌出。“阿癸,走!”他喝了一声,将事先备下的火药,投进燃烧的火堆。

  火焰炸裂的轰鸣声,震得他有些晕眩。他立在远处,静静看着四散流火将夜空映成妖冶的亮红色,转身,顺着夜风中残留的气息飞奔。

  他在山谷小道中再与艮癸会合。

  “五哥,你的手怎样了?”艮癸皱眉掐住他的臂腕。

  “没事,”他扯了衣角将伤处缠起,静问:“追上了吗?”

  “我射中那女人一箭。她抱着孩子从山崖上跌下来,尸身在那儿,孩子不见了。”黑夜里,艮癸一双眼眸闪烁,敏锐犹如狼目。

  朝云深吸一口气,走了两步,静道:“阿癸,你去那边找罢,我头有些晕,走不太远了。”

  艮癸应声便走,走出几步去,又听见朝云在身后道:“若是找不到……就算了罢……只是一个三岁不到的小姑娘,大概……任她自生自灭,也没办法活着从山里走出去了……”

  艮癸肩头一颤,顿下步来。戚寂良久,他轻道:“好。五哥你歇一会儿罢。我先回去等你。咱们一齐去向主公复命。”言罢,他便走了,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朝云在道边的石头上坐了好一阵子,待再也听不见艮癸的步子才起身,拨开枯树与灌木的遮蔽。

  那小小的女孩儿团身缩在那儿,浑身发抖,眉心一点红,是母亲最后用钗留给她的血泪。

  他将那孩子抱回家去交给母亲。

  芸娘止不住地掉泪,却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替那孩子沐浴更衣梳妆,只是眉心上那一抺血色,便缘是烙下的朱砂,再也洗不去了。

  “阿娘想回家乡去么?”朝云看着母亲替小姑娘总角,一面低问。

  “大半辈子都耗在这些繁华云烟里了。”芸娘怅然,“我明日起就要去卧云寺长住,清心向佛,凡尘无扰。不如,就带上她一起罢。只当是……替你们积下的功德。”

  朝云一默,抱住母亲的肩膀。母亲却只是叹息,将他伤了的手拉过,细细理伤换药。

  鲜血洗尽,留下的,不过是又一个淹没于“太平威世”中的传说。已然空废的魏王府,重病不起的皇帝,王府门前失却了头颅的麒麟兽……一切仿佛都只是百姓们口耳交谈时冒着丝丝凉意的故事。只有真正身在其中的人,才会在午夜梦回时不断惊醒,那些疼痛与血腥气,无可消退。

  东宫奢华殿宇之前,太子李晗透着绝望泣声的嘶喊似一面锣,反复敲打,震得人禁不住战栗。“你滚!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他连推带揉地将他的结发之妻赶出门去,转身抱住身旁沉默的孺人。

  墨鸾抚着他微散的青丝低叹:“殿下……你不该这样,太子妃她并不——”

  “我忘不掉!我忘不掉!”李晗闷声打断她,“我……我只要看见她的脸,就会想起那天,宋启玉,他一剑下去……四郎的头……”他忽然尖声悲鸣起来。

  “殿下!”墨鸾慌忙将他摁回塌上,宫人捧上凝神的熏香,她将之摆在他枕畔,拍着他,不断柔声哄慰,直到他终于安静睡去。

  “白贵人,十二驸马请见,已候了多时了。”宫中内侍前来通禀。

  她看了看睡去的太子,起身退出殿去。

  回廊间,又看见太子妃宋璃。

  她退到一侧,福身礼拜。

  “你不必如此。”宋璃凉凉地笑,“人各有命,天意难违。”

  她看着宋璃离去的背影,华贵雍容依旧,莫名生悲凉。

  她终又见到白弈。

  白弈坐在外间,高大的屏风阻隔了视线,只有灯火投下的青影,在锦绣河山上映出熟悉的轮廓。

  依旧是那个人,那般容颜。日日思君不见君,只愿君心似我心……

  她忽然站了起来,两三步奔下阶去,推开屏风,扑上去抓住他。“他们说,你故意逼着宋将军在太子面前杀了魏王……”她觉得自己在颤抖,手脚冰凉。

  白弈只是望着她,一言不发,良久,握住她的手。

  她不自禁抓住他衣襟。

  “阿鸾……”他低呼一声,皱眉微侧身,按住了胸口。

  她怔地呆了一瞬。他受伤了……刹那心绪翻涌,担得惊,受得怕,连日积压的焦虑,通通如潮水涨满。

  她想抱住他,想扑入他怀中放肆地大哭。终于,也只能牵着他的袖摆,跌坐下去,埋首,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天承三年八月,魏王反,斩于殿前,逆党尽诛。

  又六月,既天承四年二月,上崩,谥大圣大仁皇帝,庙号宣宗。

  太子晗一承大统。大丧已毕,大赦天下,于泰阿设天坛,祭祀酬神,改年号为:新隆。

  卷三 奈何心愿与身违

  章四五 向月火

  若真已是退无可退,便前进一步,又何妨……

  新隆元年,风调雨顺,民安,国泰。

  近四年的休憩让不堪重负的黎民从蝗患饥荒中彻底舒缓过来。新帝初政,采纳裴远、杜衡等人建议,开源节流,减免徭赋,安稳民心。人们依稀都觉得,风雨飘摇的前朝是真的已渐远了,否极泰来亦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二年正月,开春,新帝再行封赏。迁裴远任中书令,迁宋启贤任吏部尚书,又迁杜衡为御史大夫总领台、殿、察三院。其余旧时东宫属臣,各有要职。又授英国公蔺谦大司马,仍领兵部尚书,授赵国公谢蕴大司空。新帝股肱已逐渐换去了旧朝血液,一朝天子一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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