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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白崇俭怔了一怔,从怀里摸出一支小锦盒,在她面前打开。

  海澜将那支钗执起。微红火光映着闪耀晶石,在夺目的天青色中缀上一抺炽烈的金红。

  犹记当日,檐下暖阳中,四郎向着天空举起这支钗时的神情,那样的笑容依旧鲜活眼前。

  那时候,他说她戴这钗好看。

  海澜手微颤一下。“此间没有镜子,我瞧不见,你替我戴上吧。”她复又将那钗递给白崇俭。

  白崇俭似受宠若惊,盯着她好一阵子,才将钗接下,小心翼翼插入她云髻。他竟真像个小孩子般扬起唇角,忍不住开心。

  “我有些渴了。你去瞧一瞧,院里的水井还有没有水,好么?”海澜望着崇俭的眼睛,又轻声道。

  “但——”白崇俭略有迟疑。

  海澜道:“你将这庙门开着,回身就能瞧见我。我如今这样,又还能跑去哪里?”

  白崇俭摇头:“我只是担心——”

  “我真的渴了……”海澜截口将他打断,她伸手扶在崇俭的臂弯上,微微颤动的眼睫下,似有哀意流淌。

  那眼神令人无法拒绝。崇俭看了看一旁抱着骄骄的乳娘,又看了看海澜,无声走出院中去。

  他灌灌了水囊回来,看见胡海澜已从乳娘手中接过女儿自己抱了。小姑娘在母亲怀里懵懂转醒,迷迷糊糊还没睁眼,梦呓般喊着要喝蜜茶、吃桃片,要软枕抱。

  不知缘由的,崇俭只觉心底一松,绷紧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她或许,是真的不会走了罢……她如今也只能依靠他了。他将水囊递过去。海澜接了,喝了几口,又喂女儿喝了些,再递还给他去。

  骄骄缩在母亲的怀里,又睡了过去。

  海澜搂着女儿,向火堆靠了靠,喃喃道:“这火,天明前怕是不够了……”

  “我再去拾。”崇俭应了一声,便又出去了。

  这山庙建时,原本就替夜宿旅人留有便宜。他在后院棚下抱回些干柴,将火燃得旺了,又上厩里给马添了把夜草,再回来时,瞧见海澜依旧坐在原处,抱着女儿,好似真的已安于静守,再不曾多思虑半分。

  被依靠的感觉让白崇俭踏实下来,他上前去。

  在海澜身旁坐下,又替她扰了扰衣袍。“你睡一会儿罢。一早上又要赶路了。”如是劝。

  “咱们去哪儿?还有多远?”海澜十分乖顺地靠在他肩头。

  “不远了,翻过这座山,再行上半日,就到了。”

  “然后呢?”

  白崇俭略一怔。“然后……”他扶着海澜的双臂,迫她与自己对视,“然后我要返回神都。待一切平息之后,就接你们回去。”

  “来路上,我瞧见一片桃林。骄骄最喜欢吃蜜汁和细盐渍过的桃片了,刚才还在喊呢。”海澜轻叹。

  白崇俭又是一怔。她莫不是想将他支开么?他静了静,试探着问:“不如我去——”

  “算了,都走过这么远了。”不待他说完,海澜已将他打断。她抱着女儿,仿佛已安了心一般,靠着他闭起了双眼,不一时,吐息匀缓,竟似沉沉睡去。

  白崇俭望着那美丽的睡颜,胸中波澜暗涌。

  他不敢离开,唯恐变故横生。

  然而,若他此时不敢离开,明日又当如何?他真能丢下她转身离去么?当年兵马阵前、刀锋之下的倩影,只一眼便成了铭心三载的牵挂。到如今,她终于近在咫尺,他该如何半她永远这样留下?他忽然觉得有些无措起来,脑海中飘荡着说不清的气息,好似一罐烧滚的麻沸散,竟让思考也钝了,只能像个青涩少年般忐忑地望着她。

  姣好的容颜浸染了疲倦,少了妩媚,平添哀愁,一双青黛蹙起,胜似愁眉。

  他想让她笑起来,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绽放。

  他蹑手将她扶起,平稳靠在干草垫上,起身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闪身而去。以他的足下攻夫,再快些,或许不要一柱香的功夫便可以来回。

  就在白崇俭的身影遁入黔夜的刹那,那双看似安眠的眼球忽然睁开来,海澜遥遥望着远夜,清澈眸底闪动的是沉敛光华。怀中的孩子依旧搂抱着母亲,睡得香甜。她坐起身来,纤长十指缓缓的,扣在细幼的颈项,猛用力摁下……

  乳娘发出一声惊嘶,扑上前来,死死抓住她的手。

  因为气闷而惊醒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眼底流转着恐惧,似要滴出水来。

  刹那泪涌。海澜只觉得自己双手颤抖得不能自抑,怎样也无法再扼下手去。她悲鸣起来,一手摁在女儿咽喉,另一手拔下髻上金钗,闭上了眼就往下刺。

  但手臂陡然一沉。

  “虎毒尚不食子。仇恨真有这样重么,让你连亲女儿也舍得下手。”

  海澜猛回头,眼前一袭黑衣的男子仿佛浓夜里幻化出来的。

  不是白崇俭。这个男人她不认识。

  但那并不关紧要。

  海澜冷笑起来。

  “你们会放过她么?与其落在你们手里,不如我亲手杀了她。”

  那男人叹息:“你故意支开崇俭,是想自尽嫁祸给善博,惹他们兄弟相争么。但你怎见得一定会成?为何不索性跟着崇俭远走高飞活下去。你有能耐将他支开,也定有办法将他留住。只要他不离开,我不能对你下手。”

  “你是在同情我么?”海澜嗤笑,“你来了更好,不用我再多费事。”她缓缓步上前去,直至迫近那男人的眼前,“我来猜猜,你不是普通的家臣,否则你不敢只称主公表字,你是傅朝云。”她的笑容忽而变得妖异,“你回去告诉白弈,任他再如何机关算尽,欺上瞒下,只手窃国,他也休想骗得过天地神明。因果循环,天理报应,十殿阎君堂前有他的诉状,欠下的债,总有一日全都要还清。”她忽然扑身向前,一把抱住朝云左臂。“快带骄骄走!快走!”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

  泪流满面的乳娘惊了起来,一把抱过骄骄,没命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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