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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那小婢好容易缓上一口气,却又吓得哭开了:“殿下抱着个死人上了车障,出宫去了……”

  宋璃极为震惊,险些跌倒在地上。“可不要瞎说,你看清了么?”她紧紧拽住那小婢逼问。

  “看清了,就是殿下偷溜出宫去玩时常用的那驾车……”那小婢抽抽嗒嗒地应话。

  宋璃失神地将之推开,猛站起身来,急急便向郁茵阁去。

  她也不呼人通传开道,径自推门而入,怒道:“谢——”

  但她才只喝出一个字来,便僵立当场。

  阁内,李晗与谢妍正搂作一处,亲昵耳语,一旁小摇床上,麒麟尚自睡得香甜。

  见宋璃忽然过来,谢妍急忙整衣侧身退避在一旁施礼。李晗显是吓了一跳,紧张地惊起身来问:“又怎么了?”

  “殿下……你……你……”宋璃怔怔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并未离宫。那乘车出去的却又是谁?那小婢口中所说的“死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呆呆地退出去,独自缓行在明昧交接的宫廊下,看晨曦微光洒落,心下一片混乱。

  此夜诸事,疑窦丛生,一切都超乎掌料。

  章三八 却相欺

  她觉得自己轻如鸿羽,似随冷风荡去。

  风极寒,夹着哀鸣呜咽。眼前幽暗深邃,她看不清前路,只能茫然随波。

  足下寒冷,湿滑触感便像蛇漫过柔软肌肤。她低下头去,抑制不住惊声。

  是血,冰凉的血潮汐般涨来,淹没她赤裸的足踝。

  红光照映,她终于渐渐看清,眼前这一片血海,茫茫无边。

  那坠在其中的人们早已面目全非,沉浮,挣扎,凄呼……无数枯腐的手向她伸来,撕扯她的衣裙。

  血水渍湿了她的乌发,顺颊而落,恍似垂泪。

  她怕得嘶声哭喊,慌不择路地奔逃,却怎样也寻不到止尽。

  肌骨寸寒,令她不住颤抖,肩胛处却如有火灼,她精疲力竭地跌跪下去,眼睁睁望着红潮漫溢,似要将她吞噬。

  忽然,眼前氤氲恍惚,袅袅渐成人影。

  那乌黑的眼,清瘦的面颊,玉修般的身姿……“水……水湄……!”她惊呼出声来,跌跌撞撞扑上前去,拉住那双手,如攀缘木。

  水湄的手很凉,好似冰雕。

  “水湄,你好不好?你去了哪里?咱们这是在哪里?”她哽咽而泣。

  水湄静静看着她,浓黑双眼仿佛一汪静止墨池,悄无声息,末了,却溢出笑来。“你竟然也来这地方。”她向她微笑,伸手要搭上她肩头,“小娘子,别怕,水湄带你走。”

  然而,只在那只手要触及她刹那,肩胛胎记仿佛要化鸾振翼,耀起万丈金光,将水湄震开去。

  火燎灼痛。她在金光环绕中捂着肩,看见水湄从血池中爬起。那不是她认识的水湄,那只是六道之中迷途的怨鬼,不愿忘却前尘,不愿再入轮回,夜夜呕血哀泣。

  “水湄!”她凄声哭喊。

  白光拨开浓云,自九天贯下。金白交错的光晕幻若长羽,托着她飞升而去。

  她看见水湄凄绝的容颜渐渐模糊,听见亦笑亦哭的哀呼。

  “你走罢!但你总有一日还会下来!我在下面等着你!”

  泪水溃撒。

  恍惚,一双温暖的手拥住了她。

  她含泪扭头,看见母亲的脸。

  “阿娘!”她像只落巢的雏鸟,颤抖着扑入母亲怀中,放声大哭。

  “傻丫头,你该回去了。”母亲温柔的抚摸着她,亲吻她的额头。

  “我不走!我不走!”她紧紧抱住母亲,泪眼莹莹急呼,“阿娘,我想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回家!”

  母亲泪如珠落,浸湿了洁白羽衣。

  她只觉身子一沉,忽然便向下坠去。

  “阿娘!”她呼喊着向母亲伸手,却只看见母亲的泪颜。

  母亲在与她说:照看好你阿爷和兄弟。

  她听见了。

  银铃在耳畔轻响,好似追魂的吟唱。她猛睁开眼,扑身坐起,吐出大口腥浓黑血。

  “阿鸾!”有人轻声唤她。

  她虚弱地寻声望去。视线终于渐渐清晰,她看见那朝思暮想的俊颜,怔怔的几乎不敢相认。

  她有一年没见到他了,从未想过,再相对,却是这般境地。

  他双眼熬得通红,眼眶微凹,眼下泛青,下颌也泛着青,新生的胡茬还未来得及修,发丝也有些乱了。

  她从没见他这般不修边幅。

  眼前一晃而过,是凤阳初见时,玉琢也似的翩翩公子,那只一瞬间便将她神魄尽数夺去的卓俊青年。

  五年了。如今他都二十七了,就快要是而立之年。她却头一次,见他眼底流淌出这般神情。

  她缓缓伸手,心痛地轻抚他的髭须、胡茬。

  他微握住她,望着她,似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喉结滚动,终是沉默。

  执手相看,千言万语亦无言。

  他便这么握住她手不放。钟秉烛来替她诊脉,他也不离去,不愿松开。只待到钟秉烛走了,他才将她的手贴在唇上,轻柔吻她的掌心,而后将她拥进怀里。

  好轻的一个拥抱,小心翼翼地犹如呵护易碎冰晶。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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