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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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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鸾只觉得肩胛上火烧一般灼痛,捧着那画痛哭失声。 太后却一把掐住墨鸾的手,锵地拔出那尖刀来一划。 鲜红的血混着泪水滴在画卷上,如血梅盛绽。 “写!你给我写!”催促声声如魔魇,那声音听来如此嘶哑,好似断裂的胡笳,刺得墨鸾心下悲哀泛涌,却已感觉不到疼痛。 不写! 不能写! 墨鸾流着泪奋力挣扎,“阿婆……”连自己也是猝不及防,却已哭喊出声,“您别逼我……我不写……”她哀哀地抓着自己的手腕,心中一片混乱,翻江倒海。她喊她“阿婆”。她终于,喊了她阿婆…… 兵荒马乱的哀哭中,只听见一声金属坠地的利响。泪眼蒙胧,墨鸾看见太后模糊的身影,呆呆地立在面前,面上神情不清。 忽然,太后掩面大笑,“你们……你们都这样!为了一个男人,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可这些男人最后究竟还给你们什么?” 墨鸾已哭得说不出话来。殿内顿时沉寂,唯有哀泣。 凄然良久,太后渐渐静下来,复又回到榻边,她坐下,伸手抚上墨鸾胸口,“御医说你受过刀伤。怎么弄的?那白氏子亏待你?”她又显出喜怒无常的戾色来。 墨鸾心中一颤,忙想否认,忽然,殿外却有侍人奏报,吴王请见,已候了半个时辰有余。 一瞬,太后已敛神,回复一派沉静淡然。她又久久地看着墨鸾,一言不发,末了转身而去。 墨鸾呆呆地倒在榻上,这才感觉到指尖火热的锐痛,好似什么温热的东西正从生命中流逝,再也回不来了。隐隐似感觉有人来替她理伤敷药,她却一路沉了下去,只恨自己为何不能就此再不醒来。 李宏候在庆慈大殿,坐榻茶案上是庆慈殿宫人奉上的茶点,他只象征性地敬领了,便一直立在一旁。 殿中司引的,是傅芸娘。 李宏施礼问道:“请教傅尚宫,不知那位小贵人是——” 傅芸娘答道:“那是白侯府上的小娘子,太后特赐封了文安县主,接进宫来陪伴的。贵主体弱,本不关世子什么,大王无须太忧心。” 听闻果然是白氏女子,李宏心中一凛,沉默下来。 不一会儿,太后引两个宫人上得殿来,李宏忙叩拜了,陈谢吉言。 他竟行此俯叩大礼,小心翼翼的模样,全然不似个皇子,勿论祖孙。 太后倚榻看了他一会儿,竟也不叫他起来。 李宏匍在地上,鼻尖儿几乎要贴在地面,豆大汗珠渐渐滚落,颗颗都是凉的。直待到他跪得全身酸硬,太后才开口,却是先屏退了诸宫人。 大殿上独余祖孙二人,情势愈发微妙难明。 忽然,太后喝了一声,“太祖大帝十七世孙李氏子宏,你那腰板膝骨是全折了么?列祖列宗英灵便在天上瞧着你呢!” 惊闻此言,李宏脑袋里轰的一声。“皇祖母,孙儿……孙儿有罪。”他重重地向太后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缓缓爬起身来,一时手足俱僵,痛得险些站不稳。他咬牙忍了。 太后这才面色缓和,示意他坐下,道:“武德殿上还住得惯吧?” “蒙父皇隆恩器重,皇祖母疼爱,孙儿每日颂道,替我天朝祈福,替父皇、皇祖母祈福,不敢有怠。”李宏垂着眼,静道。 太后唇角细微一扬,忽而又问:“你与东宫来往还多么?” 李宏暗自揣度,应道:“佳节拜谒,春狩,诸如此类都是要的,大哥偶尔闲暇,也会来寻我小聚,多是吃茶对弈。” 太后略点头,又道:“小四儿呢?” 李宏一顿,继而笑道:“阿婆,大哥身为皇嗣,担国之重任,每日读文韬习武略,甚为繁忙;四郎也是颇有才干,正领着救民的灾粮;只有我是个闲人,扰了他们办正经事反倒不好。我们弟兄自幼一处念书玩耍,如今忙碌了,或有疏于往来,但总是同宗同源一脉相连,亲兄弟,也未必要常相聚,心在就够了。” 听他这一番话,太后面上显出笑容来,又道:“那依你所见,太子和魏王他们,可也有这份心?他们的那些臣僚又如何?” 两句话,李宏脊梁上冷汗刷地便滚下来。“皇族母,弟兄本生同根,自然是同心同德。东宫是我阿兄,四郎是我阿弟,我是这般想,他们也一定是。下属臣僚人心广杂,但我以为,李氏儿郎必不能叫外人为祸朝纲折我宗脉,无论是哪一个,都一样。”他竭力让自己冷静,暗自深吸了两次,缓缓将话说出。 “好。”太后微仰起头,阖了眼,长出一口气来,“阿,你要记得你今日所说的。阿婆说句偏心话,你大哥性子太软,小四儿又当真就是头野斗牛,但总是李家的一点骨血,如有一日,我们这些老人家都归谒列祖列宗去了,你可要照看好他们。” “皇祖母!”李宏闻言大骇,“皇祖母,孙儿有话,即便是会触怒您老人家,也一定要说。”他起身上前两步,正正地在太后面前跪下,“古圣人训,长幼有序,大哥乃李氏嫡脉,自迁东宫,日必勤勉,未曾犯下半点过失,皇祖母若兴此意,则人心衰孽心胜,必引致祸乱。阿为人臣,为人弟,自当竭力辅佐,死而后已,决不敢有半分妄念。恳请皇祖母将孙儿与阿宝赐还吴王府,以安天下心。”说完,他又双手俯地,深深拜下,其情恳切,令人动容。 太后并未见怒,她久久凝视着跪叩于面前的孙儿,伸出手去,“阿过来。” 李宏膝行至太后近前,感觉祖母的手抚在他头上,温暖而安静。“好孩子,阿婆就知道没看走眼。你父皇这么些儿子里,只你一个,倒是有文皇帝的风骨。” 李宏心中震颤,低着头没有应声。 太后道:“往后多带阿宝来阿婆这儿走走。那白氏女你也见过了。你对窦氏娘子的心意,尽了这五年,也足够了。” “阿婆……”李宏低唤一声。 太后置若罔闻,摘了李宏羽冠,将他披散的长发束起,道:“阿婆为何要这么做,你懂的,自己想想吧。” 李宏只得默然。 他确实懂得,那文安县主深受皇祖母宠爱,他早有耳闻,传言间更有说那女子与姑母容貌相仿关联密切,只是未得查实。皇祖母要他娶那白氏女,一半是想让他保那小贵主平安,另一半,却是以防万一不测,想让那小贵主保全阿宝。皇祖母真个将方方面面都思虑周全了。事关阿宝,他自知不能推拒,若不是为了阿宝,他本不必做这许多,他甚至不必留在这儿。“孙儿知道了。”他乖顺应承下来。 太后面上又浮起暖色笑意来,将他扶起,点头道:“那便回去歇了吧。” 李宏施了礼,正待退去。 忽听太后道:“你府上养的那些黄冠、门人,若真是有能耐的,荐出来为国家效力,若是混饭吃的,便遣散了去吧,养那么多闲口做什么。” 临到要走,忽听太后扯起这个,李宏心中一紧,忙站住步子,一时险些被打得措手不及,摸不透皇祖母究竟是什么意思,又究竟察知几许。他沉默好一会儿,才缓声道:“阿婆,孙儿往后不再迷这个就是了。但那些人,姑且……还是留下吧,即便真是骗吃喝的,也必是活不下去了才不得已而为之,既是如此,又将他们遣出去,岂不是造孽。反正我府上一向没什么用度,养这几个人,还是养得起的。” 太后闻之一叹,摆手道:“随你吧。” 看皇祖母并不深究,李宏这才松了一口气,告辞出来,待回了武德殿,浑身已给冷汗浸湿透了。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只盼他的阿宝日后不用再这般讨生活吧。他径入内殿小阁去看阿宝,孩子已睡了,抱着被子,一脸甜香。 这孩子,睡着的模样,真像阿俏。 他不自禁地微笑起来,紧了紧孩子的被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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