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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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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他亲自去见了盐商卢云之子卢杞,以图先行安抚。但卢杞提出的条件却分外苛刻——卢杞让他派军替其父开山凿坟哭孝发丧。 初闻一瞬,他着实震怒异常,恨不能将那嚣张的家伙撂倒,拖出去鞭笞示众。不过一介商贾,竟敢辱我军威! 但他强迫自己隐忍了。 过刚易折,柔韧长存,古训如此。 于是他二话不说,应承下来。他找来中郎将刘祁勋,暗令他故意在殷孝野寨旁大造声势。 不如将计就计。收拾卢商不过早晚,眼下他更在意的,是收服殷忠行。 六年对峙,那殷孝愈发地沉敛,始终倚仗天险,坚守不出。殷孝其勇,再加地利,诚不可与之争锋。如今,他便要借机,将殷孝从山寨里激出来。 接连几日来,他估算着,殷孝也该有动作了。 白弈看一眼半明半昧的天光,不禁扬起唇角。 白日里的商摊已差不多散去。夜市未上,凤阳街市难得露出一派盛筵将起前的清淡模样。 忽然,一道青影掠入车内。白弈眸光一闪,扬手截下,却是白氏传信的青竹筒。他将之拆看了,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喊车夫停下。 路边,一位老者正收摊,摊上只剩一只竹笼,内中一只杜鹃正哀哀地蜷缩着。 白弈上前问道:“大叔,这鸟儿怎么了?” 老者道:“捕回来时伤了翅膀,卖不出去了。” 白弈取出一吊钱递给老者道:“卖给我吧。” 那老者一惊,推拒道:“使君,这鸟已伤了。何况,这……这也要不了这么多钱。” 白弈微笑道:“这些钱你拿去团年辞岁使。入冬了,别再捕鸟了,怎么也要让它们喘一口气才是。” 老者呆了片刻,展眉笑道:“使君可真是善心人。”老者正要将鸟笼罩上,白弈却拦下他,反手打开笼,将那只杜鹃捧出来抱在怀里。 小小的鸟儿伤了羽翼,缩在他掌心,无助地张望着,圆圆的眼中流露出惊恐来。白弈轻轻地蒙住它的眼,感觉那小小的一团温暖在掌中轻轻战抖,他的心忽地莫名一沉。 他回了侯府,将这只杜鹃交给墨鸾。 墨鸾给小鸟安置了软布铺垫的小窝,与侍女静姝一起仔细地给它理伤。“多可怜的小鸟。”她轻声叹息,眸中满是哀伤和心痛。 白弈闻声,心下微微一颤,脑海中却忽然挣出一句辩白——捕鸟人也要吃饭活命。但他并未说出口来,一切只是那双墨黑眼眸背后深邃的旋涡,掩盖在平静温和的微笑之下。 墨鸾柔声道:“哥哥你是好人。”她抚着小鸟喃喃叹道,“没事了,过两天你的伤好了,就又可以飞了。” 白弈眉心猛然刺痛,看着面前少女水一般清澈静柔的笑颜,一刹那,他只觉得心口竟堵得喘不上气来。他暗暗调息,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阿鸾,今晚咱们不学棋。你留在屋里照顾小鸟,好么?” 墨鸾闻言,绽出一抹恬美的微笑,点了点头。 白弈转身快步离去,径直出了后苑,才渐渐缓下脚步来,不由得刹那怔忡。他这是怎么了?动摇过多,于他而言,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自那日受了叶先生一番训诫,他便尽量抽出空来陪伴墨鸾。买下这只杜鹃确实有他的顾虑,怕那些捕鸟人不知收敛今冬捕得太狠,来年便没有了米粮袋,但也有想带回来哄人的心。小姑娘总是喜欢这些可怜可爱之物的。 可她却说他是好人。他的前思后虑落在她眼中便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他是好人,所以救这只小鸟回来。 他是好人。是啊,一个欺骗她利用她的好人。白弈不禁自哂。这世上怎能有如斯简单透明的人?这样的人,竟也能活到今时今日。曾几何时,也有人如是对他说。但那时,他大概还真的是个好人吧。只可惜,那个好人已死了。 无端端地,这样的念头便从心底浮了上来。他皱眉将之拂去,进而无奈暗叹。只等今夜一役毕了,便商拟一条法令颁布出去,限制那些捕鸟人的抓捕期和线网疏密,这样,该就好了吧。 他正如是想着,猛地,只觉身后冷风劲起,尚不及有所动作,颈边已是一寒。 来得竟这样早?白弈心下暗惊,旋即不由赞叹。 果真不愧是殷忠行!非但轻巧绕过凤阳城防不被察觉,便是潜入这侯府也能悄无声息,甚至把他派出的家将也甩掉了,他本以为还能再收一次线报,之后才会面见其人。 他在暮色回廊上微笑道:“殷兄来得好早,小弟的待客茶还没有沏好呢。” 暗夜光影交错下,殷孝眸中一闪而过的凉意正映着手中九环刀的寒光,一齐落在白弈颈边,“茶没沏好无所谓,”殷孝冷道,“寨里有大碗的好酒,烧热了,正想请使君前去同吃。” 后苑屋内,静姝端来点心,墨鸾将之捏碎成渣,喂小杜鹃吃了些,又喂了水,将鸟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心中隐隐忐忑。 白弈从未中断过教她下棋。每日无论他多晚回府,这一件事总是要做的。可今日他却说不学棋,只叫她照顾小鸟。 莫名地,她竟在夜风中嗅到一丝山雨欲来的腥潮。 “静姝阿姊……”她回身去唤静姝。 静姝从里间转出来,笑应道:“小娘子怎么还改不过口。叫婢子静姝就好。” 墨鸾蹙眉道:“哥哥今日……有什么事么?” 静姝眸光闪动,“能有什么事?”她上前拉起墨鸾,劝道,“好不容易歇上一日呢,小娘子早些睡吧。”她转头唤另一侍女,“水湄,你来替小娘子梳头,我去打水。” 一直静待在门边的水湄这才闻声望来,静了静,“姊姊你替小娘子梳头吧,我去打水。”说着,便起身要离去。 “等等,”静姝忙上前拦住,“你做什么去?” 水湄眼波流转,轻声道:“去替小娘子打水呀。姊姊以为我能做什么去?” 静姝叹道:“公子交代过了,今儿晚上不许出后苑,你可不能给公子添乱。” 水湄静道:“姊姊说的我记住了。”人却没动,依旧立在门前,似乎并不打算退让。 墨鸾静静地看着,心下已是明了。府上今夜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大伙儿都不告诉她。但会是何事?看静姝和水湄如此紧张,莫非是什么危紧事么?那哥哥他……他可会有危险?她忽然慌乱起来,旋即却又呆呆地愣住。便是大事又如何?她什么也做不了,半点帮不上忙。或许,正是因此,他们才索性什么也不告诉她吧。 她看着静姝水湄相持不下,默然片刻,轻声开口道:“阿姊不要忙了,我……我此时还不困,不想睡。” 静姝闻之略挑眉,便即笑道:“倒也好。那也不忙去打水了,让水湄陪小娘子下棋吧。我给你们录谱。”她边说边拽了水湄一把。 不想,水湄却一把将静姝推开,冷冷道:“公子这会儿怕是正与那些山匪短兵相接呢,你们也玩得下去。” 她的声音虽不大,屋内却顿时戚寂一片。 墨鸾闻言,惊得气息一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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