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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陈名夏微微一笑,扔了块碎银子给他,抬步迈过门槛,本以为董鄂在内院里,却瞧见她和个丫头站在棵桃树下,正一枝一枝地折花。

  陈名夏向那家人比个噤声的手势,站在一旁悄悄望着。

  雨凝毫无察觉,灿烂地笑道:“那枝,不对……是那枝。”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手里拈了朵嫣红的桃花,映得白衣俞白,桃花俞艳。

  “格格……”

  小离先瞧见陈名夏,忙清咳一声,朝雨凝使了个眼色。

  雨凝在桃花树下笑盈盈地转身,发丝扬起,明眸如水,陈名夏忽然呆住了。

  他忽然间明白了顺治这顿无名火的原因……这样的女子,谁甘心错过。

  “陈大人……”雨凝见是他,忙敛了笑意,略略弯腰道:“我阿玛就在书房。”

  陈名夏眼神一黯,忽然心里一热,张口道:“我找的是你。”

  “我?”雨凝微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方便,有些事我想和格格说。”

  陈名夏忍住揽她入怀的冲动,彬彬有礼地道。

  雨凝犹豫地瞧向小离,小离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只当她是羞涩,便笑:“陈大人请花园里请,奴婢去沏了茶来。”

  仍是两人初逢时的听雨轩,雨凝靠着栏杆,转动着手里那株桃花,只听陈名夏低声道:“诗经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又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雨凝将花凑在鼻间一嗅,微笑道:“先生好大的学问,我才疏学浅的,哪里听得懂。”

  “你听得懂,”陈名夏猛然抬头,眼睛里闪动着灼热而矛盾的光,轻声道:“鄂硕家的珊瑚格格远负才女盛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除非是你不想懂……”

  雨凝被他眼里的光芒摄得一愣,继尔抿嘴一笑,仍是不住地玩着手里的花枝。

  “我已经向鄂大人求了亲,他也应了,只待明天……不,我回去就会送文定聘礼来。”陈名夏热切地道。

  “不。”雨凝脱口道,只见陈名夏脸色大变,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陈先生……”

  雨凝又急又窘,却甩不脱他的手。

  “为什么?我是弘文院大学士,你瞧这仙鹤补子,红宝石顶子,你怕我不能给你好日子吗?”陈名夏急道,下意识地握紧她,不许她从自己的怀里溜走。

  “陈先生,你冷静些。”

  雨凝见他双目赤红,只得柔声相求,”你弄痛我了。”

  陈名夏稍稍收回些力气,却还是拉住她不放,惶然道:“你一定是听说我风流成性……怕我负了你?珊瑚,你放心,我这就回去把那些侍妾都遣了,把她们沾过用过的东西都洗了烧了,干干净净地娶你进门。”

  雨凝见他着急的样子,知他是动了真心,不由得心里一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抽回手,由他握着,只淡淡道:“我们坐下说吧。”

  陈名夏如获珍宝,喜不自禁地应声靠她坐了,见她清丽如玉的脸,竟不敢再轻薄,只是手怎么也不舍得收回来,只轻轻握着她的手,就觉得喜乐无边了。

  雨凝心中苦笑:从前只听说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现在才知道皮相的好处,不需才情也不需贤淑,只凭董鄂这张清丽柔美的脸,顾盼间纤柔端静的气质,便有人飞蛾扑火。

  陈名夏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凝思,便静静坐在一旁不语,一阵风吹来,掠起几缕发丝擦过他的脸颊,他心里扑的一跳,竟是已半醉了。

  雨凝瞧见他痴痴望着自己的眼神,心里忽然沉地发闷,一个声音反复道:他们爱的都是这张脸,非关董鄂,非关雨凝。

  “珊瑚,”陈名夏温柔地瞧着她,”我要回府去了,立刻安排纳采文定的事宜,左不过这个月里,一定要娶你过门。”

  “不。”雨凝忙又摇头。

  “为何?”

  陈名夏眼中流露惊疑的神色。

  “因为……”雨凝心里纷乱如麻,她忽然间明白了,顺治爱的不是自己,他怎么可能爱上自己,只见过那么几次面,他爱的只不过是这个外壳,叫做董鄂的外壳。

  “莫非是你心中已经有人了?”陈名夏心底的怀疑渐渐浮上来,嫉妒让他的血哗地都冲到了耳朵里,他听不见雨凝讷讷的解释,只是一径地越来越恼怒,他问道:“那人是谁?居于何处何位,是不是比我还位高权重,所以你选择了他?”

  雨凝全身一僵,陈名夏看在眼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愤怒地道:“你别做梦了……你一个嫁过的人,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吗?除了我,还有谁肯真的要你?不过是瞧中你的脸蛋,玩玩你罢了,你休想,你休想……”

  雨凝被他的话刺中了……不错,顺治根本不爱自己,他只爱这脸这笑这温柔这忧郁,而这身体里终究是谁,董鄂,雨凝,还是其他的随便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

  “你别说了……”雨凝拼命地挣扎着,她要把手抽出来,她要安安静静地想一想。

  陈名夏不肯,他用力一拉,将雨凝拥进自己怀里,闻着她发上淡淡的清香,忽然有种极深沉的悲哀从心里一点一点溢开来。

  她终不会是属于自己的……终不会……

  “我不会嫁给你……”雨凝挣不出他的怀抱,一咬牙抬头道,“因为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陈名夏脸色煞白,粗重地喘着气,他一把把雨凝推开,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干涩又刺人耳朵:“胡说,全是胡说。”

  雨凝被他推得撞在栏杆上,只觉得腰痛欲折,强忍着疼痛道:“你是汉人,却先叛明降闯,再叛闯降清,不是反复无常吗?谭泰死后,你以奴性为由求得不死,不是小人吗?”

  陈名夏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青白地惨人,额头上密密地沁出汗珠来,他站起身,双目直直地盯着雨凝,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你,你做什么?”

  雨凝见他像是失了心,心底也害怕起来,无奈身后已经是栏杆了,已是退无可退。

  “你说的是……”陈名夏忽然开口,沙哑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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