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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玉甄冷冷一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想你风雨楼的杀手,绝不致如他今趟派来的这帮人这般窝囊。”

  “甄儿!”秦翦平素泰然自若的脸上,这时有了克制不住的焦急之色:“你难道还未想清楚,这或便是他的真正目的吗?”

  “目的又如何?他萧朔若是死了,我看他的目的还有谁能为他实现。”玉甄转目看住秦翦,唇边掠过一个冷笑,“我听说风雨楼的杀手,从未有过一次失手。当年你既可派他们铲除朝中异己、剿杀前相国李牧那帮余孽,今日何不能派他们去杀萧朔?我想以风雨楼这些年积累的实力,和你秦翦的控制手段,达成这桩事,应当不难吧?”

  秦翦目中神色几度变幻,却是一言不发。

  “那么,请候爷从速遣调风雨楼的杀手,助甄儿取来墨虬国公子萧朔的人头,可好?”说到这里,玉甄的话音软了下去,然话语却字字凌厉、声声入耳,“玉甄这张暗杀单,候爷,您——接,是不接呢?”

  那一瞬,玉甄分明看到有波澜在秦翦眼底暗涌翻腾,许久许久,方看到他点了头,淡淡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我答应便是。”

  长身而起之际,玉甄分明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声,自那个已近而立之年的男子口中递出。

  彼时,墨虬国嘉丰十四年秋,公子萧朔方刚悄身离了皇宫,正趁夜色向着帝都锦官的东城门潜行而去。

  星月黯淡的夜里,连他的影子亦被掩护在泼墨般深浓的夜色中,如一个不可触摸的夜鬼幽灵。

  城楼下站着一个年在二十岁上下的少年,黑衣窄袖,长发高束,昏昧夜色映照出他颀长落寞的背影。

  他方在少年身后立定了足步,那少年便恭然转身,倾身单膝跪地,却不敢抬目望萧朔一眼,口中只是道:“太子,办妥了。”

  “辛苦你了。”不知是否因为夜太暗,萧朔的眼里竟再看不到平素议朝之时、那一派温和之色,漆黑眸光深难见底。

  “现下太子待要如何……需要先除掉‘那个人’么?”少年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冷肃低沉,坚挺的身形犹如伫立于松树下一方坚定不屈的磐石。

  “现在,不急。”萧朔淡淡一笑,身形微倾,抬手抚上了那黑衫少年的双肩,示意他站起。

  萧朔的手甫一搭上那黑衫少年的肩头,少年肩头便是蓦地一颤。只得撑身而身,小心翼翼抬眸,望住萧朔眼底煦意融融的笑意,不知怎的,连日来的疲乏与焦虑,都在这样宁定的目光注视之下,遗忘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老头子,今只剩下半口气,死与不死,都是一样。”萧朔说这句话时,那脸上温暖的笑容依旧未散,只是周旁的风声簌簌划过他的脸庞,这深秋的夜风都仿佛随着那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

  “再如何都好,他毕竟是我父皇,吊他半口气,给他多活几日——让他看看他的乖儿子,有朝一日,如何将这个天下控在手心里。”萧朔幽幽地笑,目光竟是比天际那一勾月牙都更要璨亮,“何况,吊他半口气,让他先顶着那个皇座,待时,我们还有退路。”

  黑衫少年扬起脸看他,素来冷酷的脸上闪电般掠过一丝惊异之色。

  而此时,正负手望着天边残月的太子,却并未注意到,此刻跪在他面前之人,脸上那样细微的变化。

  第十章 月下情

  她话音未落,柔软的身子便被柳怀紧紧裹入了双臂中。覆住她身体的肩膀那样的暖,如一道坚实的屏壁,仿佛能将漫长前途的一切沙尘都为她挡下;他抱着她,那样紧的怀抱,仿佛足以令她以一生尽相托付。眼眶微热,两滴莹闪闪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滚落在柳怀衣襟内。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孩子们欢跃歌声回荡在远处,原本缠困住他的那些烦心事、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都似乎在孩童们的歌声里消散了踪迹,他贪婪地呼吸这草原上清冽的冷风,感觉仿佛从未有过这般神清意爽。

  这里是阴山,在北魏时,曾经是鲜卑人的领地,而现在,早已插遍了汉家的旌帜。

  由此北去,穿过沙漠,再往北,一直向北,不知能否到达那世间的极北之地?

  他自幼怕黑,娘曾说过,在世间的极北之处,那里没有夜晚,他一直将娘当年的话记在心上。

  日日白昼的地方,便看不到星星,看不到亲人从另一个世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没有黑夜的地方,便也看不到投在他心上眼底的阴影。

  那里只有剔透的冰,和莹白的雪。

  那里,一定很冷吧?柳怀紧了紧裹在身上的风氅,唇边不觉牵起一丝苦笑:说要去西域隐归,可是去了,又能如何?不如便这样一直向北,即便未到那天之极处,他便冻死在中途,那么也请让这北国的风,将他的灵魂,送去那处极北的冰天雪地。

  那该多好?可是为何,越是接近他的目标,却有阵阵寒意从心底传来呢?他本以为,自雪狱出来,他便再不惧怕寒冷,可是到了此时,却觉心头空空荡荡,仿佛正失落了什么。

  苍莽无垠的草原上,一阵幽渺笛音,不知由何处飘来,如春风掠过冰面,在心底漾散出细密的水纹;如柔暖的素手轻曳过心弦,融化了心上那块随波逐流的浮冰。

  他牵了马儿,寻遁那笛声而去,笛声却仿佛堪透他心事的游鱼一般,在他脚下愈加渺远。然而,却仿佛每一个音符,都纤毫不差地连接住他心上的每一根弦,如引线一般,将他的心紧紧勾拽住,仿佛在指引着他方向。他欲待驻足,然那清幽旷远的笛音,却声声透入耳中、渗入心底,仿佛叩响了他梦中那一点渴望,带着摄魂的诱惑。

  湮儿,是你吗?不可能。

  然而,那笛音里却仿佛有什么牵绊着他,令他再不愿犹疑,翻身跃上马背,寻觅着那笛音的源头,打马而去。

  翌日清晨,幽幽冷风将他自梦里惊醒,尚未睁启眼,即闻草泥的清香扑面袭来,令他心智骤然清明。

  昨日,他竟是在笛声里睡去的?他睁眼起身,发觉一件素纨披纱正裹在自己身上,那披纱薄如蝉翼,握在掌中,连掌心的纹路亦看得清楚分明。然薄薄一层缠在指间,竟透不过一丝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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