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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她认命地扶住两人,双掌一合,精纯功力造就的氤氲雾气,顿时在殿中弥漫。

  筛糠般的颤抖止住了,随即却更加剧烈,明月的多处肌肤都高高凸起,内劲摧枯拉朽之下,只听嗤嗤轻响,几枚金针从皮肉中破出,余势不减,纷纷射入器物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初露鱼肚白,她才收掌起身,沉寂的黑眸中,却已染上了缕缕倦意。

  她的步履不如平时的轻盈,也是元气大伤。望着榻上安恬沉睡的两位少女,她轻叹一声,眼中有点点爱怜。

  “我虽不能完全治愈,却也让你好了大半,从此之后,只要当心保养,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对着沉睡中的明月,继续道:“但愿你能好好辅佐她……宝锦天生不善于兵略,也许,还真要靠你力挽狂澜呢……”

  再合眼,黑眸又似平素的清冷无绪,她敛紧衣袍,由窗中飘逸而出,仿佛天上孤云,了无痕迹。

  第十八章 朝暮

  就算他把我当成举世无双的珍宝,又如何呢?我在他心中,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超越皇后,这样的宠爱,真是太不可靠……

  这一夜宫中上下搜索,却是一无所获。清晨,皇帝接到禀报,沉吟片刻,问道:“云阳侯怎样了?”

  “小侯爷被刺客打晕在地,倒是没有大碍。”张巡老实地禀道。心中也在暗暗狐疑,他偷眼瞥着皇帝,只见他剑眉一拧,仿佛雷霆闪电初现,却终于敛下了。

  压下心中的狐疑,皇帝命人赐了些消淤去肿的伤药。望着张巡缓缓退下的身影,他喃喃自语道:“刺客杀了这么多国之栋梁,却只有他一人平安无事……”

  宝锦在一旁专心研墨,听着皇帝这一句,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既然已经大开杀戒,对于云阳侯那纨绔子弟却手下留情,就是为了进一步引起皇帝的猜忌。

  因霍明之死,皇帝对后族颇为疑忌,这一次,云阳侯却偏偏毫发无伤,他又将如何作想呢?

  她心中很是畅快,又想到明月的伤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方才饮下七叶参茶,连脸色都为之红润起来,不禁笑容加深,清秀容颜在这一瞬如繁花初绽,美不胜收。

  御案上的玉砚越研越快,浅碧如洗的精致纹理中,墨色越发浓稠,把她的雪白皓腕映得越发剔透。皇帝望着她研墨的清雅姿态,所有的烦躁都压入心中,只是深深一叹,再不肯多说。好半晌,他才轻轻地道:“这是徽墨,算是贡物中的佳品了,怎么竟是这个颜色?”

  宝锦微微一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墨的外表形式多样,可分本色墨、漆衣墨、漱金墨、漆边墨。这一块正是漱金墨,用于皇家,是最相宜不过了。”

  “你对中原物事的了解真是详尽,等闲人等,休想跟你比肩。”

  皇帝正要再赞,却见中庭人影晃动,却是皇后由宫婢们簇拥着,迤俪到了殿前。

  “你怎么来了?”皇帝放下手中的湖笔,起身笑道。

  皇后迎上前去,执了他的手,面上却丝毫不见喜色,淡淡道:“我那不长进的弟弟,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从何说起,他被刺客袭击,额头上都破了相,只怕今后不复美貌了。”皇帝笑着调侃道。

  皇后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风情旖旎。

  “他又不是姑娘家,额头上有些伤疤打什么紧,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祖宗庇佑了。”皇后叹道。

  想起那个扶不起的阿斗,皇后心中就烦躁不已,轻嘲道:“刺客杀的都是些朝中栋梁,像他这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多砍一刀也是白费!”

  她虽然说得痛切,听这意味,却是若有若无地解释着幼弟幸存的原因。皇帝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这种说法,“这刺客在京中纵横无忌,到现在都没法抓到,真算是我天朝之耻了。”

  这话虽然平常,却也透着纳罕,皇后总疑心他是在怀疑自己指使,不由得口中发苦,却又无可辩驳,只是恨恨道:“南唐人真以为我朝中无人了吗?”

  皇帝见她把话题又绕回南唐,也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道:“南唐不过是跳梁小丑,让它苟延残喘些时日亦是无妨,若要南下征伐,三军的调配却是至关重要。”

  皇后见他如此说来,心中不由得暗舒了一口气,等到听出他的意思,却又悚然而惊,“你是担心,有人要趁机作——”

  一个“乱”字还没吐出来,皇帝截断她的言语道:“我什么也不担心,即使有小人觊觎在旁,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大将虽然有所折损,所有军权却仍牢牢掌握在我手中,除了……”

  他不再说下去,皇后却是心领神会,心中闪过一个“云”字,知道皇帝必是在说云时无疑。她温婉笑道:“阿时虽然出类拔萃,却素来与你亲厚,真要说他异心,只怕……”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异心。”皇帝叹了一口气,仿佛无限疲倦,揉着眉心道,“他素来恭谨内敛,从不逾越本分,但是对于他,我是越来越无法看透了。”

  皇后默默思索着,压低了声音道:“即使他真的作乱,你手中的将士何止他的十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皇帝冷冷一笑,不耐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五年前那一幕……”

  他想起那一幕情景,至今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父亲与我深陷敌阵,他却引弓搭箭,缓缓而行,直射敌酋,箭直擦我的脸庞而过,神色之间,竟是漫不在意。”

  皇帝抚摩着脸颊,仿佛仍沉浸在灼热而过的一箭,微微冷笑道:“他的心志如此坚忍,连生父的性命都漫不在意,更何况我这个结义兄长。”

  原来猜忌就是这样种下的吗……

  皇后心中有数,却实在不愿点破——若是云时真的与皇帝和睦亲近,这才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她掩袖一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了个方向,“云时只是性子冷了些,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龙生九子,样样不同,同样是血脉至亲,婴华这孩子就很不错,内敛守礼,我瞧着都欢喜呢!”

  皇帝面上一红,很有些歉疚地道:“婴华不是那等妒忌生事的人,她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

  话刚出口,只见皇后眉眼中一片似笑非笑,皇帝这才醒悟自己又说错了话,再要开口,皇后却笑吟吟地摆手道:“罢了罢了,好好的一句话,让你说出来,听着就像欲盖弥彰。”

  皇帝很有些尴尬,皇后却笑着叹道:“我们成婚也这么些年了,你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吗?你若是喜欢三妻四妾,这禁苑之中,也不会宫怨绵绵了……”

  她笑着摆弄着手中的璎珞珠串,价值千金的宝物,就那样漫然把玩着,“可叹这么些佳丽,你却只临幸了她一人,新晋的嫔妃们心中哀怨,却又去向谁诉说?”

  她双目明澈,回眸望来,连站在皇帝身后的宝锦,也有如被电射的感觉,仿佛肌肤也为之一痛,“皇上要是起初就无意,就不该宣召这些女子入选,平白耽误别人的青春。”她的声调虽缓,语气却颇为不善,简直是直接斥责皇帝了。

  皇帝剑眉挑起,眼中光芒耀眼,让人心惊胆战。这一份阴霾,在他久久不语后,终于化为一声叹息,“梓童……”

  “皇上,我在。”

  私下相处,皇后从不称臣妾,这次也不例外。

  “你所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混账话。”出乎意料,皇帝微微苦笑道,“若是方家没有广络豪杰,一家独大,三公九卿们也不会为了自保,纷纷送女入宫——即使是方家内部,也有人为了平衡你父亲的权势……”他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言语之间,却隐约是指她的堂妹方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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