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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那禁军首领摇了摇头,却不再说,只是在殿中来回踱步。

  寝殿很是空旷,他细细地搜索了一回,连房梁上也没有放过,却仍是不见半点痕迹。

  然而他仍在沉吟,随即,他一眼瞥见了床上那重叠锦绣的衾被,“娘娘,可否请您移驾一二?”

  话虽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迫意味,明月心中咯噔一沉,眼中闪过一道幽光,却仍是端坐如仪,微笑着反问道:“本宫一介女流,在自己寝殿里坐着也不行吗——这滴水成冰的日子,你们要把我赶到风雪檐下,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首领一躬,毫不退让地答道:“刺客可能藏身在这里,一旦暴起,可能危及您的安全,微臣斗胆,请娘娘移驾!”

  明月把玩着帐帷上的流苏,嫣然一笑,声音却是无比冷冽,“比起什么刺客,本宫更担心的,却是这寝殿的安全。”

  她望着愕然不解的首领,朱唇轻启,道:“宫中旧例,年岁涤尘之时,须得主事女官亲自监督,不可稍离——大人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首领一向镇守外宫,无缘进入六宫禁苑,听这一问,更是一头雾水。

  明月眼波流转,露出一个客套而微蔑的笑容,慵懒地道:“自前朝巫蛊之祸后,宫中器物,就不容人轻动,要是被埋下个人偶符咒什么的,谁担得起这祸患?”

  那首领这才明白过来,听了这含沙射影的话,胸中怒气狂溢,好不容易压下,沉声愠道:“下臣为皇上尽忠,大小十余战——”

  他还未说完,月妃就笑着截断道:“大人的忠勇,我不敢有任何置疑,可是在场的这些将士,却是人多手杂,若是大人肯替他们作保,就是任由你搜,又有何难?”

  那头领听了,面露犹豫,明月正在心中暗笑,却见他猛一抬头,断然道:“这些都是与我共事多年的袍泽,我能替他们作保!”

  他不等吩咐,大步流星地上前,强命宫人将月妃搀起,在众女的惊呼声中,一把揭起了被衾!

  明月面白如纸,仿佛不忍目睹似的,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下一瞬,她却并未听到想象中的怒喝!

  她满含惊诧地睁眼,悚然地轻颤——原本藏身于被下的宝锦,居然如空气一般的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心乱如麻,连那头领失望泄气的告辞声,也未曾听到。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消失?

  这只有鬼魅和神灵才能做到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发生了!

  明月呆呆地凝视着那平稳精致的檀木牙床,仿佛要从其上看出什么玄机来。

  此时夜正深重,殿中寂静无声,只有窗外依稀的风声,以及灯芯燃烧的轻微爆裂声。

  冥冥中,明月好似听到有什么敲击的声音,再侧耳去听,却又毫无异状。

  她竖尖了耳朵,全神贯注地静等着,终于寻得了声音的来源——正是在床板下方。

  她走近这诡谲的床板,却听敲击声越发急促,逐渐竟有无力之势。

  她心中隐隐有所察觉,在精致繁丽的雕花凤纹上来回摸索,歪打正着的,仿佛按动了什么活动的机栝,只见床板向下一翻,阴阳颠倒之下,终于把板后的某人放了出来。

  宝锦呛咳着跌落地上,胸中因吸入了灰尘而憋闷不已。半刻,她才有所恢复,挣扎着从地上起身,苦笑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明月心有余悸,没好气地道。

  明月上前摆弄着床板,这才发现,这是可以正反颠倒的,正面躺着的人若无防备的触及机关,就会陷落到床下的不知名区域。

  宝锦喘息着回道:“我在窗口伪装出外逃的迹象,没想到这只鹰犬这么机敏,要不是鬼使神差地触动了机关,这次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床居然有这等功效,我睡了好几个月,却是丝毫没有察觉。”明月仔细观察着,不由得啧啧称奇。

  “难道又是密道?”

  宝锦从地上站起,也凑上来看,心中对宫里宫外如蛛网一般密匝的密道已是叹为观止。

  床下的倒不是密道,而是一个刚能容人躺下的小榻,两人搜寻之下,居然发现了几支陈年的钗簪,以及几个瓶罐。宝锦打开闻了一下,顿时面红若霞。

  “是什么?”明月问道。

  宝锦望着她,面色尴尬不已,忍了半刻,见她仍是懵懂,这才勉强道:“是夫妻闺房敦伦的助兴之物。”

  明月这才恍然,两人对望了一眼,眼中都露出微羞之意——纵然再怎样聪慧了得,她们也不过是云英之身的少女,哪曾见过这淫靡之物?

  宝锦又取出一块绢帕,只见它柔若鲛绡,非丝非帛的很是轻滑,虽然满是灰尘,已嗅不出什么幽香,却仍是绣工精湛,美轮美奂。

  展开一看,只见帕上墨笔清逸,竟是题了一首诗:“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明月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喃喃读出,笑道:“这是首情诗呢,看这字迹秀逸而风骨自成,却不知是宫中哪一对苦命鸳鸯的杰作!”

  她正说着,回头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只见宝锦面色苍白,瞬间失去了血色。

  仿佛看见了鬼魅似的,宝锦身形摇摇欲坠,雪白的纤指微微痉挛着,仿佛手中捏着的不是锦帕,而是一团火炭。

  “你这是怎么了?”明月急切地问道。

  “这字迹……”宝锦轻声喃道,“这是我父皇的笔迹。” 

  明月大吃一惊,正要再问,却只觉得心口一阵阴寒,几欲窒息,烦恶欲呕之下,竟吐出了一口鲜血,顿时全身如筛糠一般打摆,转眼便陷入了晕厥。

  她方才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高度紧张之下,已是疲惫不堪,加上这几日天气寒冷,所有的伤病,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宝锦丢下手中的绢帕,上前将她搀到床上,一搭脉搏,却是微弱凝滞。

  她顾不得去想禁军是否会去而复返,一咬牙,将老参放入杯盏之中,运气使茶水烫热,随即撬开明月的牙关,一股脑地灌了下去。随即盘膝坐在明月身后,将自身真气源源不断地导入她体内。

  明月体内经脉萎缩,又有那十二根金针作祟,虽有人参的热流行转四肢百骸,却仿佛一个永不餍足的冰炉。宝锦的内力逐渐空虚,热流也越来越小,却仍不能撼动这冰块半分。

  真气流泻之下,宝锦的身形也摇摇欲坠,正在这紧急关头,只听窗棂微动,轻启之下,一袭黑袍出现在殿中。

  晶莹姣美的眼眸扫来,一眼便明了了殿中境况,辰楼主人深深一叹,欲要责骂,却还是将这一腔愠怒咽了下去。

  “痴儿,何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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