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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这孩子,原来她已经想通了?我很欣慰。再回想当年性音要责罚孙守一,我一心成全孙守一和碧奴的情景,顿觉时光流逝的沧桑,倒独自出神了好久。

  孙守一时任两江提督将军,正好肩负起了保护公主别苑和“太上皇”安全的秘密任务,另外,由允礼和弘历亲自挑选的,当年胤祥亲手带出来的一批上三旗禁军,还有多吉,也进驻了别苑。“先皇”百日大丧未过,民间是禁止婚娶的,但新儿与孙福来,就在别苑里,在我和胤禛面前,举行了简单而不平凡的婚礼。

  孙福来随他父亲习武,生得比他父亲还魁梧英气,仍然从事武职,新儿却胸有成竹地做起了商人。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每年向宫中交办“上用”、“官用”绣缎绫绸布匹衣物等,需要大量的丝绸、缎子、布匹,新儿瞧准这个渠道对原料的长期需求,十分精明地并购了几间小作坊式缎机房、布机房,俨然已经开起了纺织工厂。新儿不但年轻美貌,知书识理,且贵在性格和顺,不骄不矜,更不要说是自幼在皇帝身边长大的,所以刚在南京城的士绅阶层中露面不久,便被惊为天人,孙守一和碧奴也十分喜欢看重这个长媳,更不要说,乾隆皇帝昨天还感兴趣地提起她:“……没想到她有这样才干,朕过两天一定去瞧瞧新儿妹妹……”让我不由得大皱眉头——新儿什么时候变成他的新儿妹妹了?

  我也时常找新儿过来陪我,或者干脆悄悄去她的“工厂”看一看。

  “……新儿,身为长媳操持那样一个大家,又能把这纺织作坊经营得这样井井有条,你比我聪明能干太多了,想想真是好笑,在这个世界,我怎么好像永远是最笨最没用的?”

  “公主是大智若愚,不然,怎么会连皇上也被您说服,做了逍遥自在的太上皇呢?”新儿俏皮地笑着,得意地向我报告起生意进展,“而且,新儿这一切,都是公主您教我的,新儿怎么样也学不到公主哪怕一半的智慧。多亏您教我的英语,还让我向各国使臣学习西洋语言,我现在可以与外国人做买卖呢,他们最喜欢我们中华的丝绸,货物根本是供不应求,好多绸缎庄、缎机房有多余的丝绸,都托我代为出售,可以卖到三倍的价格呢。”

  “嗯,那叫外贸……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

  “公主想到什么?”挽起了小媳妇发髻的新儿还和孩提时一样,喜欢伏在我膝上,笑盈盈。

  “康熙皇帝精通几国夷语,在他的那么多儿子中,只有九阿哥允禟,和康熙皇帝一样,精通洋文,能和外国使臣、传教士直接对话……看到你幸福,允禟一定会欣慰的。你至少是他种下的一线希望。”

  说起允禟,新儿低头靠着我,沉默了好久。

  “公主,在西宁时,九王爷曾经教我弹琴,可您从小就不许我学任何乐器……现在,我有时会偷偷把那支笛子拿出来,学着吹奏,每次笛声响起,就好像九王爷还在新儿身边一样……”

  弘历的第一次南巡要结束了,回京之前的最后一次拜见,他告诉“太上皇”,按他的“遗愿”,之前刊发的《大义觉迷录》已经回收销毁得差不多了,并且希望胤禛帮他说服他那个赖着不肯回京的十七叔跟他回去做事。

  允礼正打算继续南下游历,行装都准备好了,还是被这皇帝父子二人逮住,软硬兼施要把他带回去。离去之前,我对一脸不甘心的他笑道:“你先安心回去替皇帝分忧吧,我和你四哥先代你去巡游一番山水好了。”

  “什么?皇阿玛和公主要去哪里?皇阿玛不可微服犯险,令儿皇不安,还请珍重龙体……”

  “你微服逛南京城那几天,侍卫们又何尝找得到你的人?”胤禛冷笑,弘历立刻噤声,神情不安地低下头。

  “呵呵,皇上不必忧虑安全问题,值得担心的倒是,南边的官儿都已知道这里有个什么公主,连皇帝南巡也要来见一见,唉,就算等皇上回京了,我这公主别苑一时半时也不能指望清静了,所以,我们还是先躲一躲吧。”我说着,回首与胤禛相视而笑,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要找一些名胜风景游玩去。

  “朕多少比你还晓事些,有粘竿处侍卫足够了,倒是你,快些回去吧,该说的话也交待够了,别贪玩逗留,你自小没离京这么远过,不要让你额娘担心。”胤禛和缓了语气,父子至情自然流露,弘历又没话找话地叮嘱了一阵,才眷眷不舍地磕了三个头,起驾离开。

  弘历走后,胤禛却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个制作精细的木盒子,熟悉的看也不看,转手交给我。

  “今年晚了些,因为路程稍长……”

  雪莲。

  这是第十四朵了,今后还会有第十五朵、十六朵……捧着雪莲,望着远处山下簇拥乾隆皇帝御驾远去的长长队伍,忽然微笑。

  春夏之交,南方天气已经渐渐暖热,清晨在山幽鸟鸣中醒来,胤禛又已经早起练布库去了,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好像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多精神似的。懒懒地洗漱了,坐到梳妆台前打着呵欠出神,胤禛大步来到我身后,镜中恍惚又出现了多年前,在四贝勒府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精壮俊逸的身影。

  “我身上有什么不对?让你这样瞧着我。”

  他把擦着汗的手巾往身后小太监手上一放,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危险的坏笑,却从妆镜前拈起眉笔,坐到我身旁,捧起我的脸,端详起来。

  “谁会相信有这样的一天?雍正皇帝居然有时间替我画眉了。”

  窗外浓郁的绿影映入纱来,满室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只闻到他运动过后带着汗味的温热男子气息,这时才发现,他肩襟都落满了小小的花朵,不由笑着把头靠到他肩上,眼中却模糊了。

  “嗯?又是落花时节了……凌儿,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似的?”胤禛从镜中瞧见自己,又看看我,掸掸自己身上的花朵,紧张的回头打量我。

  “不。是太高兴了,不论未来还有多少岁月留给你我,愿从此利名竭,是非绝,过去的红尘百转再也不会来纠缠你我……”

  “……”胤禛低头看着我笑,牵起我的手来到露台上,山顶晨光,一片清气,初升不久了半天朱霞,那红彤彤的柔光映得人心中莫名一喜。

  “谢谢你。凌儿,若不是你,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生活……那么多些年,无间地狱般煎熬的日子,再如何佛前祈问,只是无解,如今却只觉心中澄明,从此再无苦楚,是你救赎了我。”

  额上被他印下轻轻一吻:“还有一件你一定会开心的事情。刚刚才送到的……这个。”

  高喜儿笑嘻嘻托出一个卷轴,胤禛示意我与他各执一端将其展开,那是一幅画:画中大片留白是高远的天际,舒卷的薄云下青山隐隐,浩然一江波涛绕山而去,江边一白发老翁倚仗而立,笑呵呵与不远处一小舟上的渔翁说着什么,面容安祥喜乐。

  “灭除一切苦,圆满无上慈”。整幅画面没有题跋,只在留白处有这十个字。字形无比眼熟,是邬先生圆润飘逸的行楷,但字法无心,笔敛锋芒,大巧若拙,仿佛可以听见它正出自那白发老翁口中。

  “这是邬先生的,我就知道……”眼中又要潮湿,连忙急急说话掩饰,“这画远非凡品可比了,这不是果亲王传说中的那种境界,无迹可循,已臻化境吗?”

  “可不是?十七弟已经看过这幅画了,直嚷嚷着要去找邬先生修炼学画。”

  “修炼?”

  “是啊,哈哈,他说邬先生准是已经成仙了,不然怎能有这等手笔?”

  “哈哈……”果然如此,我笑着,也拉住他的胳膊摇晃,“我们也去吧,邬先生在哪里?”

  “这幅画是派去的人在蜀中找到先生,先生当场挥毫的。如今不知又云游到何处了,不过不要紧,我们都还有很多时间,自在山河,终会相逢的。”

  “嗯……胤禛,我想念邬先生。”

  “我知道。”他温和地揉揉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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