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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他温柔而坚定的笑意里,是我永远无法拒绝的执著。有些茫然地随他登上御辇,来到漱芳斋,身后太监打着金曲柄团龙黄伞,两行宫女提着销金提炉、捧着各种随侍物品引路至后殿看台,和从前类似的场景一样,帐舞龙蟠,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后妃、皇子、公主、亲王郡王贝勒及其家眷……满满一堂,遍地灯光相映,隐隐细乐声喧……

  一样的繁华盛景,我却不再是一个旁观者,特别是当太监尖声通传“皇上驾到”,院中上下众人目光如千百盏探照灯般投到皇帝、和皇帝身边的我身上,并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

  我该怎么做?按规矩,所有人都要跪下行礼,直到皇帝升座赐“平身”时才能各自归位,但短短几天,我穿着“花盆底儿”只能勉强走路而已,跪下就站不起来,何况眼前就是登上看台的数级台阶,穿“花盆底儿”走台阶我还一次都没有试验成功……跪下是简单了,但后面的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该怎么收场?总不能丢胤禛的脸,但也不能不跪,那太招摇……

  一瞬间,手心都是汗,无措求助地看看胤禛伫立受礼的背影,正要先跪下来再说,他的手再次无比及时地伸到了我眼前。

  他的笑和他的目光取代了所有语言,轻轻把手放到他手里,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随他登上台阶……

  虽然跪伏在地,但这些人的目光怎会错过这一幕?就在眼前看台上不远的皇后神色木然,瞪着身前的青砖地板,似乎它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皇后身边的弘时、弘历、弘昼兄弟悄悄交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在院内正中率领众王公、亲贵、大臣的胤祥干脆抬起头来,微笑看着这一幕……

  多年来始终游离于这个世界边缘的生活,从这一刻起真正结束了,胤禛终于如愿将我纳入到他能够完全理解和控制的世界中去……

  或许如皇后所言,多少日子、多少事、多少人……都过去了,站在我的命运里回首来时路,偶尔会给人一种错觉:与我命运轨迹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和事,兴衰浮沉、爱恨交缠、死生契阔,原来只是为了胤禛想要的这一天,传说中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但我不是。成全我的,只是当初时空冥冥里的一个错误,将这缕魂魄,送到胤禛身边。

  脚下难以用力,所有的力量都依靠胤禛托起我右手的那只左手,仿佛心意相通,他紧了紧手上的力量,稳稳将我带上又一级台阶,在我耳边低低地、却清晰无比地说:“凌儿,你瞧,朕册封你,只是想让世人都能看见,你这样堂堂正正地站在朕身边。”

  深深呼吸,与他相视而笑,稳稳握着彼此的手,我与他一起,走进众人视线的中心,那灯火辉煌的所在。

  第五十二章 心痛

  雍正八年。

  春天迟迟不肯降临人间,已是春分时节,反倒下了一场大雪,将圆明园打扮得银妆素裹。我坐在窗前,看披着狐腋裘、粉妆玉琢的新儿来向我请安,不由对身旁的人笑道:“你们都说,宝亲王福晋富察氏是新长起来的女孩子里,最国色天香的一个大美人,我看新儿也不需要和她去比了,虚岁才十四,这气度似乎还胜一筹呢。”

  众人忙着附和,新儿却有些不解地问我:“公主,您不是说,我平时在太学里读书,不要刻意妆扮吗?今天怎么又要我这样打扮?”

  “我虽然能安排你去太学听课,但碍于身份,你到底只是个侍读丫鬟,太学里都是宗室子弟,无谓引人侧目。但今天你是随我去见外国使臣,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刚把你带回宫时,你受了惊吓,一病倒就是一年,好不容易才养出来这样一个美人,我可不想埋没了。”

  “咱们公主亲手调养出来的,一朵喇叭花儿也能赛过人家的牡丹。再说了,公主最体恤下人,什么时候拿新儿你当个丫鬟待的?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格格小姐呢,这哪是丫头的打扮?”高喜儿酸溜溜地说道。

  “好了,高喜儿,听说你在京城都买了大宅子了,还跟小孩子较什么劲?”

  “高公公是嘴上严厉,其实对新儿好着呢。公主今天心情好多了,是不是怡亲王贵体已经大好了?”新儿乖巧地问。

  “对,他今天就能回来上朝,现在想必已在朝会上了。每年这么提心吊胆的,总算又熬过一年……”

  “太好了!大伙儿都盼着瞧上一眼怡亲王今年的雪莲花儿呢!”

  “年年都看,还有什么可稀罕的?”我笑嗔她们,但毕竟舒了一口气,轻松地站起来,“正好新到的这两位西班牙使臣精通航海,我昨天找他们聊了一下午,地理、数学、天文都不错,他们半年后才会起程回国,正好可以给你接着上地理课。”

  “公主,您教我的这些,太学里好多世子、贝勒都不会,连几位阿哥爷的数学、几何都还不及我呢,他们都不相信是您教我的。不过……不过他们都说,皇上不喜欢洋人。”

  “对,皇上不喜欢洋人,是因为他们到中国来的很多都是传教士,咱们有自己传统的儒、道、佛,皇上不喜欢基督教扰乱民心。但他们远渡重洋而来,正常的礼节交往一向是有的,何况取其精华,他们的许多科学技术的确已经超过我们了,我给你找出来的数学和几何书,就是以前康熙皇帝亲自从西洋人那里翻译成汉字的。康熙皇帝还学过拉丁文,所以能将未知数翻译为”元“,最高次数翻译为”次“,方程中的未知数翻译为”根“或”解“,这几个数学术语,就此一直延用到后世,其实是圣祖皇帝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呢。”

  新儿起先还认真地听着,最后又忍不住发笑:“公主知道的东西之多,连那些洋大人都啧啧称奇,而且公主总是说,后世几百年会如何如何,有理有据,那些洋大人因此猜想我中华人物智慧,竟能预测未来,都敬畏莫名呢。”

  这么一说,我自己也想着好笑:“风水轮流转,现在就让他们敬畏一下好了,最好永远不要胆敢……”他们竟终有一天胆敢闯入垂涎了两百年的圆明园。它的兴和衰,竟真应了那谶语: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歌舞、眼见他楼坍了……

  这样一想,再也笑不出来,只好拉住新儿的手:“总之你不用担心,只管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我教你这么多,不光是为了自己消遣,更重要的,是希望你能开阔眼界心胸,跳出这个狭隘的世界,换一种有希望的方式生活,让我对某种改变的可能性保持希望……你明白吗?”

  “嗯!”新儿不止一次听我这样“教诲”她了,半懂不懂地连连点头,“新儿明白。”

  “算了,不论你明不明白,无论多么细微,只要我能看见,终于有一点改变就好……”我扶着她往外走去。

  “呵呵,公主,其实我不怕的,皇上自己不也穿上西洋人的衣服和假发,给西洋画师画像吗?”新儿偷偷向我笑道。

  “对啊,口口声声衣冠服制要遵循古礼,可他自己倒喜欢穿汉装出现在画儿里,还对大臣们说,汉装像不过是‘丹青游戏’。”

  “公主,有一次皇上还说,公主您穿汉装最美了,活脱脱一个洛神仙子,怎么没有见过您的画像啊?”

  “不但汉装,我还喜欢穿欧洲的宫廷服饰呢,可惜只能偶尔穿着玩儿,因为他不准我穿着给其他任何人看,他向来就是这么霸道小气,没办法。最拧的是,他还不让别人画我,说什么,‘画工无力误美人’,再也没有人能把我画好了——也不怕人笑话。”

  “皇上这话,至情也是至理,若不是爱极了公主,怎么想得到!”新儿一感慨,就露出了小女儿的模样,“这么说来,以前有人为公主画过像?”

  “有,邬先生画过。只有过几幅,被皇上收在哪里了,连我也不知道。”

  “公主,您老是说起邬先生,皇上和怡亲王,还有方先生,都说起过,他一定是一位智慧无双的大才子吧?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啊?”

  “……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到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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