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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哎!岳钟麒是汉人嘛!再说我家里还有个被贬在家的老亲王呢!你问我,我倒问你,还能怎么样?烦死了……”

  阿依朵烦躁地甩甩头不肯再和我罗唆,跑出去找马儿散心了。

  岳钟麒在西边带来的第一场胜利,为雍正二年开了个好头。

  三月初九,青海大捷。岳钟麒率军出击后,于归途歼敌二千,使敌无哨探,蓐食衔枚,宵进一百六十里。黎明,抵罗卜藏丹津驻地。叛军尚未起,马皆无衔勒,仓皇大溃。罗卜藏丹津“衣妇人衣”,遁走,擒其母及妹夫等。本日,年羹尧奏报大捷。

  罗卜藏丹津既败,西边又用了一段时间妥善安置边防:设立官员,留兵驻守,又调蒙古兵、派满洲兵进驻,将土地交给当地蒙古人居住放牧,分明地界,避免纠纷……雍正二年间,西部大局基本安定,虽后来仍有叛军残部偶尔骚扰,有岳钟麒在西疆驻守,芥末之众再也难以形成大患。

  胤禛的统治得到了进一步稳定,看似朝局平稳了些。暑热刚退,仍然是在南方荷花依旧盛开的秋天,年羹尧安稳了西边布置,奉命进京陛见,途中,总督李维钧、巡抚范时捷跪道迎送,至京师,行绝驰道,王公大臣郊迎,当真是风光无限,一时歌功颂德之声不绝,繁华热闹不堪,我却只带着多吉和粘竿处一队身手不错的便衣侍卫,悄悄南下了。

  “凌儿!你……皇上怎会又准你出宫来?”

  邬先生突然抬头见到我,惊喜交集。因为又有一项叫做“耗羡归公”的改革要交给李卫推行,李卫如今升了两江总督,衙门仍设在南京,在这座百年老宅后花园书房中,我见到白发苍苍的邬先生举手扔掉手中书册,潇洒自如,目光敏锐,精神矍铄,才重重地放下一颗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皇上安排我南下的关防时,简直不敢相信呢,皇上说过不再让我出宫的……”这是真的,说“居然”,就是这个意思,“我去年就惦记着先生身边没有稳妥的人服侍,又怕你一起兴就又去哪里云游,再也找不到,秋风一起,突然特别想念江南,心里一急,就深思熟虑,想尽办法……居然真的又说服了皇上!”

  总算轻轻松松地身在江南了,而且没有什么大事,我可以四处去玩,想想都叫人心情愉快,于是又补充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上没有封成我贵妃,加上现在年大人进京叙功,年妃在宫中风头无双,他总觉得亏欠我点儿什么似的——我才不像他那样小心眼儿呢……”

  “呵呵,那个我也听李卫讲起了,无妨!”邬先生爽朗地摇摇手说,“若皇上不甚在乎,圣纲独断,硬要下旨册封,也不是什么难事。皇上登基以来,流言何其多?但皇上要封赏或贬谪的人,哪一个最后没有按皇上的意思办?正是因为没有册封你,凌儿,足见皇上对你爱护备至,患得患失、投鼠忌器……”

  邬先生说话永远这么深奥。

  无意中说出“何苦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受煎熬”时,我就曾隐约感觉到胤禛受到了触动,但只是庆幸,他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不想去争那一口闲气,而只愿平安是福。像邬先生说得这么清楚透彻,我却从没想到过。

  当下欣慰地说:“邬先生,我在京城,特别是在皇上身边,经常想,要是时时能和你说说话多好,总能长点儿智慧,脑子也清爽有条理。现在朝中好多事都一团乱麻似的,还能整日气定神闲的,恐怕只有方先生了。”

  “青海大捷,革新推行也还算顺畅,事事有条不紊,怎么至于一团乱麻?”

  “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被问住了,努力思考回忆着,是啊,好像大局看上去都还算好,为什么我印象中皇帝、亲贵王公、大臣们总是锁着眉头,阴沉着深不可测的眼神?

  “哎!我没有那个政治头脑,但我只感觉进乾清宫的人没一个简单的,还都有很重的心事……邬先生,你不知道,我本来圆明园住得好好的,可皇上说习惯了让我伺候笔墨,又在清宫给我安排了一间屋子,你知道的,就是那个乾清宫嘛!”

  说到这里,忍不住要埋怨一下。乾清宫是内廷中心建筑,明代十四位皇帝的寝宫,由于宫殿高大,空间过敞,明代是分隔成暖阁九间,分上下两层,共置床室二十七处。清代皇帝虽不把这里常设为寝宫,但建筑和东西暖阁都沿用明朝旧制,是召见廷臣、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接见外藩属国陪臣和岁时受贺、举行宴筵的重要场所,连皇子读书的上书房,也都迁入乾清宫周围的庑房,雍正元年,皇帝还亲手把密建皇储的匣子存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

  “哦?乾清宫怎么了?”邬先生呵呵笑道。

  “那里太空旷幽深了,安静人少的时候四处都像有细碎的回声,晚上点起灯烛,边角僻静处,铺满金砖的地面上,总觉得倒映着穿前朝宫女装束的影子,一抬头却什么都没有……太监宫女们相信皇帝是真龙天子,能镇压百邪,皇帝不在那里时,一个个连走路都不肯靠近乾清宫走……”

  “呵呵,明朱棣建紫禁城,已有三百年,自然有不少故事,明嘉靖年间‘壬寅宫变’,万历帝郑贵妃‘红丸案’、泰昌妃李选侍‘移宫案’,都发生在乾清宫,年岁久了,故事添油加醋或捕风捉影,多少有了些怪力乱神,不过是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而已,何足道哉!”

  正要向先生讨教那几个历史旧案内幕,守在门口的宫女齐声唤了一声“李大人”,眼下升官最快,天下侧目的全国最富庶两省总督李卫拿着一摞文书进来,却为了要不要行礼罗唆一阵,我不耐烦,站起来也不受礼,直接问道:“狗儿,你今天接我时虚礼都有了,现在也没外人,就别打花胡哨了,我问你,去年给你的十二万银子,你把用途去处、采买东西价格都一一列了账册,呈给了皇上,我也看了,开粥厂、遣返补贴土地被淹的灾民、采买军粮和战衣……十二万都用得一清二楚,怎么没见你给翠儿买的东西呢?”

  “这、这……”李卫没想到我劈头就问这个,挠起了头。

  “那账册是他的主意,却是我帮着写的。李卫说,皇上派他来这么肥的地方当官儿,却还穷得要主子变卖首饰为他筹钱,惭愧得要死,哪还能自家用,翠儿也是这么说的……”

  邬先生顺手拿过李卫放在书桌上的文书一边翻看,一边笑呵呵替他解释着,不知道看到什么,忽然评论道:“有些不知就里的人,以为李卫受重用只因为他是皇上的旧家奴,谬以千里!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天子?瞧到现在,加上皇上自己,皇上唯一心宽纵的人,就在我们眼前。李卫不受世俗拘束,办事不拘泥、有奇效,看似处世油滑,而内心赤诚,对皇上绝不假以半分私心,所以皇上才能这样用他,只要李卫此性不改,可保一生官运亨通!”

  没头没脑又被夸了一顿,还是被平生很少开口夸赞什么人的邬先生这么大力勉励,李卫搓着手,张着嘴直乐,我却奇道:“邬先生看见什么了?这么多感慨?”

  也拿过那摞东西来看,原来是今天刚到的朝廷邸报、发给各省官员督促实行朝廷各项政令的“廷寄”,还有皇帝批复给李卫的折子以及转给李卫看的折子,朱笔密密麻麻写满了折子边角所有空白。

  这些东西里面包含的内容极多,从今秋勾决死囚的案件信息到两个官员之间有什么私人关系无所不包,我放弃了,丢下它们,疑问地看着邬先生。

  让书房四周的人都走远了,只高喜儿和翠儿身边的心腹丫头景儿两个人守在门口,邬先生才问:“皇上今年,斥责次数最多,和给赏最丰的,都有谁?”

  因为这话不知道是在问我或李卫中的哪一个,我先答道:“皇上给赏得最丰的自然是年羹尧,青海一胜,年羹尧晋为一等公,加一精奇尼哈番,从户部拨银子二十万两给年羹尧‘劳军’,又封年羹尧之父年遐龄为一等公,加太傅衔,赐缎九十疋。相比之下,冲锋最前、立下首功的岳钟麒只封为三等公而已。”

  “嗯,还有呢。”

  “还有……最丰厚的,还要算亲贵。平日里‘舅舅’隆科多所受荣宠备至,最为风光,八爷廉亲王也已经食双亲王俸,除了铁帽子没得可封了,平时大小节庆、大事小事无不加意赏赐,嗯……自然还有十三爷。”

  “那皇上斥责得最多的又有谁?”

  “这个我知道,连下边地方官员都知道,自然是八爷受斥责最多,上谕:廉亲王存心狡诈,结党营私,凡遇政事,百般阻挠,颠倒错乱,又谕:廉亲王所办之事,皆要结人心,欲以恶名加之朕躬。管理理藩院时,将来京之科尔沁台吉等不给盘费,尽皆逐去,使彼等哭泣而回。管理工部时,凡钱粮应严追还项者,竟行宽免。”

  李卫一丝不漏地背了几条,又评论道:“连八爷对以前良太妃娘娘薨逝时过于悲伤,也有明谕斥责说矫饰欺世,前几天又说允禩凡事减省,出门时不用引观,过为贬损,不按定制,巧取谦让之名,诳惑愚人,邀其称誉,怀奸败法,心迹昭然,对了!皇上还说八爷负责采买陵寝所用红土时,折银发往当地采买,节省运费。上谕‘此特允禩存心阴险,欲加朕以轻陵工、重财物之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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