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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那并不是生养的好时机。”素盈消沉地说,“其实也隐约地知道,我永远没有好时机。”

  他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陛下,请说出来吧。”素盈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静静地看见她,直到她的眼角和脸颊染上晨曦。“如果你和我一样,希望阿寿成为下一位帝王……”他说,“那么为了他,让出丹茜宫。我希望人们对皇后的期待,能够转到阿寿的身上。既无强臣亦无旁选,她们还三心二意,实在无法让人安心。”

  素盈半合着眼睛听完,没有做声。她的面容波澜不惊,好像早就知道,在她与阿寿之间,他将选择阿寿。过了一会儿,她呢喃:“既然这是陛下的决定。我会让陛下安心。”

  他欣慰地拥抱她。

  “为什么一定是阿寿呢?”素盈在他怀中问。

  “和你认定他的理由一样。”他在她耳边回答,“他是洵的儿子。我没能救的、你没能嫁的洵的儿子。”

  近来深泓留宿丹茜宫,总是在第二天早晨让素盈陪着一起在丹茜宫内用早膳。素盈亲身照料他的汤药饮食已有段时日,这一天做来仍是有条不紊。两人默默地各自进食,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他们很有默契,谁也没有打破这宁谧。直到撒了膳,深泓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说:“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素盈想了想,沏了好茶,笑着说:“再没什么能敬献陛下。”深泓怔了一下,喝完了茶,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花味太重了。”

  眼看他要误了时辰,还在与皇后耽搁,潘公公轻声提醒:“陛下……”不需他多说,深泓站起身道:“时候不早,走吧。”

  丹茜宫众女宫见今日情形实在诡异,送驾之后都悄悄地观察素盈举动。素盈似乎没有睡好,斜倚在床边上闭目养神。她们不敢打扰她,偷偷地交换眼色之后退了出去,各自带着不同的心思,托人探听昭文阁内的动静。

  不一会儿,一名黄衣宦宫气喘吁吁跑来说:“娘娘,不好了,圣上又昏厥!”素盈一听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既像是受惊,又像是领悟。

  皇帝的昏厥已已不能算是稀罕事,相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也不出众人所料。上一次太医们误以为他大限已到,他却熬了过来。这一次看起来并不及上一次猛烈,他被送回玉屑宫之后却越发动弹不得。

  “吴……太医……”深泓说了三个字,就觉得心慌且气虚。

  “陛下又过食了冬珊瑚吗?”吴太医问。

  深泓勉强摇摇头。以冬珊瑚的毒性对抗沉疴已成为他的习惯,在昭文阁休息的空当,偶尔嚼了小小的四五片,并未过量。忽然脑中闪过灵光,他浑身一冷,明白为什么素盈的花茶太香。

  “皇后……”他浅浅地冷笑起来:那一刻,他觉得缺少了什么。缺的并不是一盏茶,而是她的抗争。拥有丹茜宫的女人,从来不会乖乖地把它出让。

  他想要她为了阿寿让出丹茜宫,她却想让他为了阿寿,让出皇位……

  脸色青白的素盈来到时,吴太医正在皇帝身上施针,见她闯入,悚然道:“娘娘为何进来?请回避。”

  “人人都知道他一次不如一次,你到此时还要避讳我吗?”素盈没有后退,而是走到皇帝的床前,凝视着他的脸跪倒在地,“他会变成什么样?”

  吴太医犹豫了很久才说:“圣上的五脏六腑久受毒性侵蚀,每一次发作皆是承受到了极限,每一次醒来都要用更长的时间来调理。微臣虽然有以人头作保救治圣上的决心,但生死毕竟有天数在。”他停顿了一刻,说,“正如王秋莹所说,每一次发作之后,都有回天乏术的可能
……微臣没有把握,让他每一次都平安无事。必须让圣上醒来,进食,进药。否则他会越来越衰弱,就这样长睡不醒……”

  素盈捂着嘴哭出声。“我就在外面等着。”她哽咽道,“就在外面等着。”她在门外坐了两天一夜。一名又一名太医在这期间走入玉屑宫,偶尔有一两个出来叹息,素盈每听到一次,就落一次眼泪。

  上一回皇帝垂危,只用了一夜时间就转醒。人人都知道久拖的事情必定是越来越没有把握。相对的,皇后与皇孙的未来,则越来越确凿了。

  “娘娘,请休息一会儿。”崔落花跪在素盈的脚边规劝。见素盈缓慢地摇头,她又劝道:“将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您,您必须要保重身体。”她说着要搀扶素盈起来,但素盈腿脚无力,栽倒在她臂弯里。

  “我应该被诅咒!”素盈虚弱地说。

  曾经那样咬牙切齿地咒骂凤烨,但是,她比凤烨更加恶毒。凤烨只是一杯毒酒误杀了素沉,而她……她把冬珊瑚泡的茶递给自己的丈夫,心想,这分量并不过分,听天由命吧,让上天来决定,谁能够看着阿寿长大。

  “没有人会诅咒您。”崔落花在她耳边镇定地说,“您是明白自己宿命的素皇后。这国家,要么是皇帝的国家,要么成为权臣或者权宦之国,要么成为皇后与外戚之国。从来没有一个“丈夫”和“妻子”联袂控制的天下。”

  素盈的颤抖无法停息:素皇后的宿命,就是用“胜利者”三个字掩盖“犯罪者”……可是在心里的无数情绪,也能够被掩盖吗?

  潘公公匆匆地走出来说:“圣上睁开眼睛了,唤娘娘进去。”

  素盈立刻挣脱崔落花,跌跌撞撞地走到皇帝床边。

  所谓的睁开眼睛,其实是半闭着,极缓慢地眨一下。但深泓从模糊的景象中辨别出素盈的泪颜。“为什么……”随着他的喉头气息翻滚,囫囵涌出一句话。

  素盈抓着他的手臂,将脸埋在床上嘤嘤地哭起来,深泓并没有期待她的回答。她亲眼见过宰相如何在他床边受骗。“唉——”她叹了口气。她的秘密,也许要到灵前才能听见。他又接连地猛烈地喘息起来。

  “陛下——”素盈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我在陛下的眼中,是一个人吗?”

  深泓转动眼睛凝望她,看清一张被愧疚折磨的脸。深泓知道她会说出一些什么,这个女人无法直视她的受害者。

  “为荣安,陛下夺走我的婚约。为睿洵,陛下不愿我生儿育女。为了你的朝廷,陛下建议我在你辞世之后遁入空门……这些我都可以忍受。我知道自己排在他们后面。”素盈垂泪叹息,“现在连阿寿和丹茜宫,也要夺走了,我在陛下眼中,是一个没有感觉,怎么样摆布也无所谓的木偶吗?”

  “陛下,我不想做一个被丈夫废黜的皇后。”素盈的哭腔听起来仍然坚定,“我不想被你赶到一个偏僻的离宫之中,再也不到我拼命得到的孩子。”

  深泓提起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在这一位素皇后心里,谁也不是输给丹茜宫,是输给了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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