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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笑话!”皇帝轻斥一声,“你自己还是个孩子。”

  真宁不服气道:“母亲在我这个年纪,已生下大姐了,还不是好好地将她养大成人?照顾阿寿又不需我一人长出八只手。在丹茜宫是一群人围着他,到我那边一样是一群人围着他,能有多少分别?”

  皇帝爽性不理她。真宁讨个没趣,垂头丧气地告退,心想:素盈不过比她年长五六岁,也没有了不得的手腕,看这势头竟然要稳坐丹茜宫之主的位子了。转念又想:巫案从来没有草草了结的,就算父皇想息事宁人,朝中那一群新人也不会置之不理。且看他们怎么闹。

  年轻的朝臣们刚刚除去宰相,还有喜悦。经此一事,他们忽然发现,皇后也是威胁皇家继承人的人。她虽然没有亲手做什么,但她的家人却巴望着皇孙夭折。

  他们对皇后素盈并没有特别的恶感,可这件事必须重视。于是他们提出,为皇孙别立宅邸,挑选专人照顾,以免在后宫之中遇到不测。

  李怀英已由左司谏升为左谏议。他在倒相一事中受到素盈的助益,但他并不是询私废公的人。他的职责是说出真实的想法和判断。况且他一直知道,皇后帮助他,并不是为了天下正义。

  皇帝有一天在昭文阁面见几个臣子说:“皇后实在无辜。”

  “往往被利用的正是无辜的人啊!”李怀英说,“恕臣不敬,做一假设。倘若陛下百年之后,皇后成为太皇太后或皇太后。她家中有睿氏之流的亲戚,为搏权势不择手段,陛下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吗?”

  皇帝沉吟片刻,说:“皇孙凭空遭人诅咒,恐怕恶气缠身不宜小儿。封他为梁王,或许可以化险为夷。皇后本是统管后宫事务,眼下却像皇孙的保姆似的,的确不妥。可记梁王移入东宫居住。精选身世清白、为人淳厚的宫人照顾。”

  梁王是他即位前的封号,其中心意无需置疑了。

  可是此事又引来非议:有人质疑——皇后年纪尚轻,钦妃有孕在身,两位娘娘日后皆有可能生下皇子,甚至皇嫡子。今日以“梁王”封号赐皇孙,他日又以什么样的封号匹配皇嫡子?请不要轻易为皇孙封王。

  年轻的朝臣们此时才发现,他们只知道为这个国家保住“已有的”,保护皇帝的孙子,而有人在期待“尚未有的”。有年轻的皇后在,就有人在等皇嫡子出世——一个比庶人洵之子更正统的继承人。

  皇帝会听取他们的诤谏,也会听取别人的。皇孙封王一事暂且被搁置,对睿氏的处决则达成了一致——赐死。

  全家人哭着收殓睿氏。平王边哭边道:“你这早死不成的老太婆!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临死可把我们全家都坑害了!”

  整理她的遗物时,平王看见箱中那扇象牙插屏,端在手里不禁流泪,霍地举起来就摔成几瓣。丫鬟们连忙上前劝阻,却听平王哭道:“还尚什么主呀!这用心歹毒的老太婆,意让她得逞了!”

  第四十三章 废后

  平王的预感果然成真,隔天便有一道圣旨,以睿氏巫案为由,削去素飒的兰陵郡王封号,与盛乐王的婚约也告吹。盛乐公主心生怨气,听说东边小国扰境,她请旨领军前去御敌,不愿在京城中面对她父皇了。

  素盈谋划两年的婚事化为泡影,不免大为沮丧。又听说赐给兰陵郡王的府地奴婢皆没收,哥哥素飒搬回了平王府中。偏在这时,皇帝命皇孙搬入东宫内的永隆殿居住,为他挑选了保姆、女宫、宫女、宦官等一群新人。素盈心中凄苦,怎样克制也难免形于颜色。丹茜宫中众人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有崔落花敢于直言。

  “娘娘,与其让眼泪蒙蔽自己,不如赶快睁开眼睛,看看如今的形势吧。”崔落花说。

  素盈阴沉着脸默默地坐着。崔落花并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幽馥刚刚落在香炉上,宁静地望着素盈说:“你强把自己中意的三个人扭在一起,伪装一个家庭,是无法长久的!你与睿歆,注定难以共存。”

  崔落花说:“平王妃已伏诛,兰陵郡王之封并非一定要褫夺,圣上却借机……娘娘今日可以依靠的力量,只剩下后家。圣上此举用意明显,是为正式册立睿歆做准备,而要撇开娘娘了!娘娘要小心啊。”

  “朝廷中有人为了正宫的权益,阻挠睿歆成为梁王。最希望睿歆继承大统的你,现在却变成了他的障碍。”如梦似幻的浅白色氤氲笑嘻嘻地说,“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打消那些朝臣的期待——没有皇后不就可以了吗?没有能够生下皇嫡子的人,阿寿成为梁王就没有障碍了。可怜的女人!”

  “崔秉仪,你跟我来。”素盈说着站起身,走到她珍爱的柜子前面,郑重地取出一样东西,崔落花立刻认出那是题着“步天歌”三字的青缎。

  “有时候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因此我也知道,怎么样会对他有用。”素盈轻轻地展开轻缎,端详那些璀璨的花朵,“倘使有一天,唯有我的消失才对他有用时,我又该怎么办呢?老师,那样的我,无论如何注定要从九霄之巅坠落吧!”

  “娘娘为什么要让那一天来到呢?”崔落花淡淡地说,“得到一切,或者,失去一切。娘娘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要用无能为力的样子,先选择后者呢?”

  “对呀。”幽馥站在崔落花的身边掩口笑道,“祭品——再多一个,就完满了。你就可以过你心目中的寂苦的十年。”

  “真是不容易啊!”素盈对着青缎一声叹息,“再稍稍地等等看吧。”

  这天深泓驾临丹茜宫,命两个宦官捧入一只硕大圆盒。素盈失声道:“呀!”果然见他们笑嘻嘻打开一盒带着露珠的花朵。是前年中元节那天,她与他初次见面时,盛放在月下草原的白色小花。去年他也送她一整盒,然后……说了永远无法谅解的话。

  “已经开了。”素盈低呼了一声。

  盒中还有两朵完美无瑕的粉色莲花,添了一层薄薄的香气。素盈取出莲花,不解地看了深泓一眼。“那是代阿寿送给你的。”他说,“皇后可以为了阿寿,连性命也不顾。”

  素盈命人将盒子开着放在桌上,很快若有若无的香气满丹茜宫。

  深泓在香气中睡得安稳,素盈却在天蒙蒙亮时醒来。她翻了两次身还是没能睡着,惊醒了身边的人。他轻轻地握住素盈的手,说:“静下心躺一会儿就起身吧。”素盈靠着他的肩膀,无声地笑了。他一偏头看见,问:“想起什么?”

  “想起我在大婚之夜睡不安稳,想要起身时,陛下也这样拉住我说,不能在那天晚上共枕至天明的话,就没法一世同床共枕。”素盈用极轻微的声音说,“我太惊讶——陛下竟然想同我这样一个毫不出奇的女人,做一世夫妻。”

  深泓一动不动地仰卧,说:“我也很惊讶地看到,我的新皇后偷偷地从香炉中挑出一些东西,和酒吞了。那是零陵香吗?你周围所有的人,在你进宫的一日就盼望生下皇子,但你自己却不想要。我当时就知道,这不是一个毫不出奇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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