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步天歌 | 上页 下页
二一


  皇帝卧病,东宫领兵抵挡西陲强敌。按照帝国的传统,此刻的宫廷,由皇后主内,宰相主外。这帝国还有另一个潜在的传统——掌握更多的人,要准备好承受更多的攻讦。国家有成年储君,大多臣子不愿看见皇后趁夫君有病,从幕后走到台前。素盈知道与朝臣较真毫无益处,因此在这最好的擅权时机,她向他们展现她的懦弱无为。

  “懿静皇后一生过于强势,”步天歌“三字凌厉逼人。父亲要我把这东西拿到圣上面前,向卧病的帝王示威吗?”素盈一挥手将美丽的青缎打落在地,惊得平王一哆嗦。他连连称罪,心中也怪自己多事,好端端来招惹这个思虑过度的女儿。

  素盈站起身向门外走,立在阶前向四下望了望:火红的花朵热热闹闹开了满院。她只是随便说一句秋天的丹茜宫太冷清,添些艳丽的花才好。很快,暖色在渐深的秋意中随处可见。

  平王见她盯着石榴,以为她与自己想到一处。他又叹了口气,斜眼瞄见宫女怀中活泼漂亮的皇孙,心头又嫉妒又担忧。“娘娘,圣上有上天庇佑,龙体康复是早晚的事。娘娘还年轻,总还有机会……”

  “不需平王发愁。”素盈的声音清脆利落,口气却不甚和善。石榴丛中闪入一列红衣宦官,每人扛着一束朱漆长棍。他们弯着腰将棍子放在阶下,又迅速地退走。素盈没有给父亲很多猜测的时间。“听说贵府的总管素平,新近在城郊买了块好地,建了庭园迎娶第四房妾室。此事不假吧?”

  平王怔了怔,点头道:“的确。”

  素盈一声冷笑:“可知道他的地是怎么来的?女人又是怎么来的?”见平王神情迷惘,她又道,“父亲向来御下不严,府里的下人们连不如意的小姐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他们在皇后娘家作鸡犬,只怕更加得意,积恶成习,以为世上没几个人能管得了他们吧?”

  平王听女儿口气,已然心虚几分,讷讷道:“是臣失于管教……”

  素盈哼一声,指着那些棍子厉声说:“这是赏给平王府的——日后府上有人与平民争执,不论对错、不分主仆,先杖三十。家奴胆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杖打七十再交官府!”

  “娘娘……”

  素盈走下台阶,弯腰从一束长棍中抽出一根,交到平王手上,又说:“这一根留给府上的总管素平。怎么用,您心里应该清楚。”

  平王接过红漆棍,脸色一片惨白。素盈甩袖走回宫中,撇下他一人尴尬地行礼,领了那一百根棍子,气鼓鼓地出宫。

  素澜跟在素盈身后,赔笑道:“姐姐大义灭亲,做给旁人看看样子就罢了,何必当着众多宫人的面,让父亲无地自容呢!”

  素盈扫了她一眼,目光如冰似雪。“家里从小培养你审时度势,你怎么说出这话?丹茜宫的第一位主人,我们的祖先素太后,为什么失去这座宫殿?还不是因为她的家人飞扬跋扈,民怨官嫌落人口实?我不指望父亲脱胎换骨,只要他这一年安安分分别添乱,我就省心了。”

  素澜抿嘴笑笑:“我向来知道娘娘仔细,可还是忍不住又为娘娘瞎操心了。”她看看姐姐,开玩笑似的问,“娘娘近来怎么了?左一个”一年“、右一个”一年“,我依稀已经听过好几遍。”

  素盈避而不谈,平淡地向她说一句:“我不大能见到父亲,还要你多劝他。”

  素澜知道再问也没有结果,笑笑说:“看到平王刚才的脸色,我就知道要顺道回娘家走一趟呢。”

  她走后,丹茜宫中忽然冷清。素盈像浑身脱力似的,缓缓地叹了口气。片刻的疲惫很快过去,她拾起地上的青缎,向崔落花说:“懿静皇后是个人物,事迹必定不止于此。”

  崔落花指着窗外种植石榴的宫人,问:“其中的人,娘娘日后能够认得几个?”素盈看忙碌的宦官宫女之中没有十分亲近的,缓缓摇头。崔落花笑道:“懿静皇后可以记住每一个一面之交的人,名字、生辰、籍贯和职位一丝不错,令人受宠若惊。”

  “啊!”素盈惊叹一声,旋即柔柔笑道,“下人有下人自求多福的想法,未必喜欢被高位者牢牢记住。何必生出一事,让他们终日战战兢兢?”

  崔落花也知不该失言比较两位皇后,垂下眼睛,放低了声音又道:“娘娘说的是。每个皇后都有各自的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们都知道如何成为夫君需要的皇后。不这么做……她们就会从九霄之巅坠落。”

  素盈心头一颤,忽感凄凉,旋即暗暗嗤笑自己:此时此刻最无用的,就是消沉。她不能在多愁善感中浪费时间。将青缎放到身边,她不紧不慢地换了话题:“崔秉仪,我记得你与王秋莹的交情非同寻常,无所不谈。为什么近来好像生疏?出了什么事?可需我从中说和?”

  崔落花听了这话不得不生出警惕,连忙说:“臣与她并无隔阂。”

  “没有就好。”素盈莞尔一笑,又说,“你去把她找来。我们去一趟玉屑宫。”

  玉屑宫是皇帝生母为妃时的寝宫,多年来一直闲置。皇帝贪图清静,索性搬入其中养病。他的一举一动向来要被人揣摩,入居玉屑宫而不是丹茜宫,又让后宫之中平添许多猜测。素盈的姑姑钦妃拜见时提过几次,暗示素盈劝皇帝移居丹茜宫。素盈反而以为丹茜宫事务陡增,不是养病的地方,在皇帝面前绝口不提移驾之事。她每日往来两宫之间,殷勤侍奉,渐渐众人也就习以为常。

  崔落花知道素盈要去探病,小声提醒道:“真宁公主一早拿着好几个菊花灯,去求圣上题画。这时候恐怕还在玉屑宫盘桓呢。”

  素盈正从宫女怀里抱过皇孙睿歆,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一边逗睿歆发笑,一边冲崔落花眨了眨眼:“先生,你知道我小时候会说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不待崔落花回答,素盈就道,“是”爹“。大约我娘为了讨他的欢心,只教了我一个字。”她又问,“你猜,阿寿开口说话的时候,会说什么?是”娘娘“,还是”娘“呢?”她狡黠地笑了笑。

  崔落花性本多虑,一见之下不禁再生疑窦,慌忙告退去寻王秋莹。路上凑巧遇到,她急忙一把拉住,到僻静处说话,单刀直入地问:“圣上的病还能拖多久?”

  王秋莹却不回答,泰然反问:“这是娘娘要问,还是旁人要问?”

  “是我问。”崔落花说着叹了口气,“娘娘今日旁敲侧击,责备我无法从你这里得到她想要的消息。我应该知道的——不然,我对她就没用了。”

  话到此地步,王秋莹仍是不说,垂下眼缓缓道:“圣上的病是不能说的禁忌。我不能跟你讲。”崔落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王秋莹只得摇头道,“是圣上钦命。圣意难违。”她不擅长隐瞒,虽然只有九个字,已让机敏的崔落花想出头绪,释然道:“秋莹,你这固执的性格一点没变。”

  王秋莹舒心一笑。崔落花却不像她这样乐观,摇着头说:“我担心的,就是你的”不会变“。你要是能稍稍变一下,把你的目光从那些干枯的草药上,移向人们多变的脸,就好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