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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违此誓言,日不得安,夜不能眠。”两人齐声说罢,击掌三次。

  “殿下,战场只是你积蓄力量的第一步,不会将你困住。京城,整个宫廷在等着你和我,我们必定凯旋。”素璃的口吻坚定乐观,“在那之前,必须处置龙骧将军。接下来是谢震、素盈、宰相和他的两个儿子——前往缦城离宫,将姑姑逼死的人,必须受到惩罚!”她斩钉截铁地说,“姑姑的冤屈必须昭雪,她必须是一个光华灿烂的皇后。否则,身为犯罪被废的皇后之子,你将受到多少非议!”

  睿洵看着素璃,目光冷下来。除了丹茜宫,她从来没有对别的动过心,向谁挥剑都可以毫不迟疑。而他……

  睿洵看着手心的伤,攥紧了拳。他不该犹豫。

  他取了三枝箭,将箭头在承接二人鲜血的碗中浸过。张弓开满,松手时,弦上染血,他的脸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红。

  箭直直地飞向新月。

  第二章 步天

  秋分一过,飘风渐渐捎来寒意。因帝王卧病而浮躁的宫廷,已经沉静下来。各处按部就班,未见与往昔有多大差别。

  丹茜宫依然热闹。红衣宦官、青衣宫女们不知从何处移来石榴树装点庭院。入宫觐见的平王恰好从旁经过,见花叶之间已有果实,不由得勾起心事,想到素盈立后至今仍然无子,怅怅地叹口气。

  重阳将近,他来向皇后敬献节日所穿的罗衣,特意起早。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早。丹茜宫中,一名二十来岁的美貌女子在讲俏皮话,正是他的小女儿素澜。她是皇后的妹妹,旁人没有不捧场微笑的。唯独与她年纪相仿的皇后素盈一脸严肃,不知又想什么心事。

  见父亲入宫来,素澜忙起身施礼,趁机使个眼色。平王便知时机不妙,小心翼翼向皇后说了几句套话,越发觉得她待自己的态度比平日更冷淡许多。他硬着头皮拿出重金置办的罗衣,素盈只淡淡地说一句收下了。他又奉上另一件稀罕物品,稍稍有了底气:“这原是要当作传家之宝的,听说宫里需要蓝缎,臣借这机会聊表心意。上年头的东西想必更能辟邪。”

  约在十余天前,皇帝十分信赖的一名僧人说,皇帝起居之处需用蓝色帐幔,取一个“拦”的谐音,方能将病魔驱散。为这似真似假的治病方法,宫中四处悬挂蓝缎,甚至许多树与石上,也缠了蓝色织物。蓝染一时成了京城中紧俏的东西,一月之间价钱已翻了八倍。

  素盈向来知道父亲性喜卖弄,没将他洋洋得意的神情放在心上,也不觉得一块边角褪色的缎子有何稀奇。三尺宽的缎面一铺开,她便为自己眼拙略感惭愧:上面无数流金溢彩的花朵,在一刹那尽数绽放,美得夺人心魄。花型不过寥寥数种,然而姿态各异,枝蔓纵横繁而不乱。虽然上了年头,仍可看出手法精湛。不难想象,当年这是一幅多么引人注目的杰作。

  秉仪崔落花识得货色,向素盈道:“这是明元皇帝时,宫中针黹女奉旨所制。后来辗转落到您祖母惠和大长公主手中。”她顿了顿,含笑道,“从上面,可以看到当时的整个宫廷呢!”她说得玄妙,素盈潜下心来细看,片刻之后暗暗吃惊:花朵虽然婉转摇曳,排列位置却似曾相识。

  “原来是宫图。”素盈一边说,一边指着青缎中央那朵独一无二的红花。“此处不是丹茜宫吗?向西的三朵稍小的红花、白花是凝芳宫、凝华宫、耽翠宫。那些更小的花,无非是各宫各院——”说到此处,她骤然停顿,忽然想:为何妃嫔寝宫颜色有别。

  崔落花见她僵住,轻声提醒道:“娘娘看到的不是”宫廷“,只是”宫殿“而已。”一句话让素盈无言以对,呵一声:“如此蹊跷的东西,倒值得仔细欣赏。”

  平王自是知道其中奥妙,在一旁默默微笑。素澜听说此物稀奇,也凑上去端详。素盈伸手抚摸那些交错的金银绣线,手指触及的花蔓次第闪亮。她叹服完美的手工,指尖顺着绣线挪移,忽然若有所感:“的确不是宫院,而是宫院的主人。原来,明元帝的后宫里,也是这样红白花开,派系分明。”

  崔落花说:“明元帝的第一位皇后年纪轻轻就因病仙去。第二位皇后之选,皇帝起初属意于凝芳宫元妃——所以在这幅图上,她是另一朵红花。”

  一向视事平淡的她,口气中也充满崇拜,素盈不禁对她所讲的故事更加在意。

  “可是自从皇后驾薨,凝芳宫不断出事。多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宫中数十盏灯次第爆裂灯花,吓人不轻;更漏无端溢水;书籍图册原本好好的,转身再看时,却变成了无字无画的白纸;香炉里的香是按规矩添的,与其它宫院没有差别,到了凝芳宫却发出辛辣的气味和可怖的声音;夜里脱下来的青色衣服,第二天清晨变成很难看的苔色。衣料的手感如昨,花纹、裁减分明是原先那一件,连细微处的针脚都一模一样,唯独彻底变了色……不论怎么责罚宫人,怪事还是层出不穷。没有一件事可以归咎于无辜的元妃,但明元帝迷信,以为不吉利。渐渐又有流言说是先后作祟,人们开始怀疑元妃与先后之死有关。不过这个指控无法查证,不了了之。耽搁了两三个月,最后册立为后的不是元妃,是贵妃。”

  崔落花指着绣幌上象征元妃的单薄脆弱的红色小花,说:“让她宫中的灯花爆裂,更漏溢水,图文杳迹,熏香变质,衣衫失色……比毒她、咒她、陷害她更难。这些事务分掌在不同的宫司手中,但贵妃能让他们一起发作。她不只是一朵漂亮的白花,也是绣卷上所有银色藤蔓的中心。”

  银白色的绣线已经不能像往昔那样耀眼,但随着她轻轻点触,每一个角落里的白色藤蔓都活跃起来,整块青缎还是被它们牢牢掌握……素盈叹了一声:“既然有这种手段,何必舍易求难?”

  “明元帝幼年失母,尤为憎恨后宫妃嫔相争。假使身为候选的元妃在后位空悬时死去,可能会让他将整个后宫里的女人视为凶手,抛开她们另觅皇后。”崔落花不慌不忙地回答,“明元帝时常强调他最恨后宫当中有人死于非命。贵妃封后,三十二年后宫太平。这在素氏的后宫堪比神迹。她的夫君与她相敬终生,她死后,众臣议谥号时也备加推崇:温柔圣善,恭敬鲜言。”

  “原来是懿静皇后。”素盈冷笑一声,“那些女人,只是不能从她手中夺得丹茜宫,也不敢在她的注视下勾结,只能麻木地活到鹤发鸡皮。”

  没有觊觎的对象,当然就没有无谓的死亡。

  崔落花摸了摸那幅青缎,说:“当今圣上的祖母懿静皇后,太安素氏素如慎——娘娘手中的,正是那个女人的遗物。”崔落花将青幔一卷,背面有墨书三字。字不大,然而笔锋飞扬,气韵不俗,“入宫八年有此成就,想必懿静皇后也很自负。”

  “步天歌?”素盈静静念出了声。

  “她眼中的宫廷,不是一座座位阶森严的宫殿,而是处在人世之巅,枝蔓交错的九层天——这里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自己所在的一层,不完全知道下面的事,更无法全然了解上面在发生什么。由下而上攀爬的人,踩着花蔓搭成的楼梯,常常走不稳。但她做到了,不仅走上顶峰,还透彻地俯瞰九天。”崔落花停了一下,又说,“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克制自己。她本打算在背面做歌,但只写了三个字就停笔——毕竟,这只是建在丝绸上的阶梯,走得安静一些,不会错。”

  崔落花转脸向素盈笑笑,“臣的老习惯总改不了,又在娘娘面前多嘴了……”

  她曾是素盈素澜姐妹未出嫁时的女教习,素盈一向敬她,道声“不妨”,又转脸向平王道:“送这样一块东西进宫,是什么意思?”

  平王只是趁机献宝,除此之外不曾多想。见女儿又沉下脸,他怔了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又不高兴。素盈冷着脸问:“父亲不知现在是什么局面吗?”

  平王本能地回答:“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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