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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深叹一口气,“难道将军也是无聊?”

  “帐篷里待了许久,出来透透气。”他朝我走近,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等他到我面前,我便俯身一拜,“夜里风凉露重,将军务必小心。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我想要从他身侧走开,却被他拉住胳膊,“何故见我就逃?”

  我顿觉可笑,“逃?我何须逃?”

  挣了挣,江欲晚不愿松手,我挣不脱,听他轻声道:“既然无须逃,就陪我一起去瞧一眼明日救济分发的粮米吧。”

  “将军可找孔裔陪同您一起,无须我……”

  不等我说完,他自顾拉着我往林子深处走,“放心,你陪我一起去,我绝对不亏待你。我来告诉你一个你最想知道的秘密,如何?”

  他扭头,浅辉下俊容恍如月神般,笑如春色,眼若凌波,多么雍容高雅的一个人。我内心挣扎了下,心里本不愿跟他一起前往,却又被他刚刚的那一番话吊得心口痒痒,脑中所有急欲得知真相的问号席卷而来,哪一个?他说的究竟是哪一个?脚步不自觉地随他一起,越走越远。

  林子深处有一队马车,每辆车上都放了许多袋子,用麻绳工整地捆绑在一起。灯光之下,十几个侍卫赤膊上阵,正在硕大的木桶里淘着什么东西。

  “看,那些就是长门宫里的细软锦缎换来的粮米,一共一万三千五百七十六石。”

  那些干活的士兵们看见江欲晚走近,无不是恭敬地俯身拜礼,而后继续辛苦劳作。江欲晚走到一个木桶前,挽了挽袖子,伸手去搅淘米的木棍。平日里看他温文尔雅的样子,未曾想到力气竟然如此大,他用力一搅,大米上下翻滚,一会儿工夫,水便浑浊不堪,漂起灰色泡沫。他用木勺舀起脏水往外泼,再提起旁边的小桶将里面的清水灌入,周而复始,两三次之后,水便清了,盖好盖子,就可以在木桶下裹了一层铁皮的底部生火。

  “你希望李哲活着?”我看他利落的动作正入迷,他突然问我。

  “我和他已经毫无关联,他的生死无须我操心。”

  江欲晚笑笑道:“若是日后他重得权势接你回宫封后,你会如何?”

  “不屑一顾。”

  江欲晚似乎对我的答案不置可否,微微地朝我探过身来,轻声问我:“我记得你之前眼角下没有泪痣。”

  我一怔,看着他慢慢贴近放大的脸,尴尬地往后倒退几步,“将军从未见过我,怎知我相貌?”

  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他好笑地将披风拿下来递给我,“夜里风凉露重,你这身子不宜再生病,穿上吧。”

  看我不接,他接着道:“我要告诉你那件你想知道的事情,恐怕要耽搁一些时间,你且先穿上披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我闻言,赶紧接过披风,等他言无不尽。

  火势旺盛,顺着铁皮的圆弧形状往外窜,我和江欲晚坐在旁边地上,他扭过头看我,“令尊与令兄的墓在江北的格山上。若是日后你跟我们到了陵安,我自会带你去墓前祭拜。”

  我点点头,“无论如何,将军救我出水火,也替我安葬父兄,这人情我自是记在心上,若是日后有机会可帮将军,我定会竭尽全力。”

  江欲晚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微微仰头看着天空,像是自言自语:“情债吗?这个恐怕是世上最难还的。”

  第二日一早,我便随着江欲晚、曹潜等一行人先行到几里之外的定点去分发粥食。我从未见过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不是如同军队般整齐,而是杂乱吵嚷地挤作一团,无不是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大部分的人赤脚,手里拿着破碗,像是要跃然涌上岸边的浪头,看见木桶被抬上来,便一哄而上。老弱病残被留在最后面,因为争抢,有些人倒地,瞬间被涌来的人踩在脚下,他们歇斯底里地号叫着。身后人丝毫不顾及倒地的人,仍旧肆无忌惮地继续踩踏往前,高喊着,向我们所处的石台伸出无数只嶙峋瘦手。见此情景,我不由得突兀地想起在长门宫时求生的遭遇,果然,当濒临生死边缘之际,人性都是冷酷自私的,与善良还是邪恶无关,只是想求生,急切地渴求。

  人越涌越多,一股腐烂臭味扑面而来,饥饿的荒民抢红了眼,不知是谁扒住了木桶边缘便死命往后拖,士兵没防备,整个木桶一下被扯倒,满满一桶稀粥洒了一地。饥民看见地上有粥,兴高采烈地一哄而上,悉数趴在自己脚下,用破碗舀着,用手捞着,往嘴里送,不管地上的尘土或是石子是不是和在其中,只管一并吞下。

  这就是珠光宝气、奴婢成群的广寒宫之外,苍生社稷的真相,这一刻我又想起那几个小太监的话,民不聊生,饥荒遍地,听是一回事,亲眼所见便是另外一回事。再想到李哲每每赏赐给我的奇珍异宝,便更觉犹若捧在我手上的白骨残肢、野冢荒坟,越想越心寒,我不由倒退一步,却被江欲晚扶住腰身。

  “你们且先排好队,我保证人人有份,无须抢夺。老弱病残为先,其他人随后。”江欲晚言毕,人群却不散,只能被士兵强行分开。

  人群分成两队,各有士兵把守,每桶有两人掌勺分粥,我和江欲晚分一桶,来人可得一勺半,人人有份。妇孺老弱排在前面,有些已经踉跄,连碗都拿不稳,分到粥食之后,便狼吞虎咽,连粥食滚烫也不顾。我正将食物分给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碗里,她还没走出一步,无预警地摔倒在我面前,碗碎粥洒。老妇人浑身抽搐蜷缩成一团,尖锐地发出疼痛的号叫声,但见她身下渗出黏稠液体,颜色深红,气味恶臭。随我们同来的还有一名大夫,也是为了分发药物而来,这种饥民荒民聚集的地方最怕爆发瘟疫,因为人多而密集,哪怕是一点点疾病,也容易泛滥开来。

  老妇被架开,大夫把脉之后发现是得了一种痢病,可奇怪的是很多人染了这种病,不仅腹泻不止,还会便血,且越来越严重。可带来的止泻草药熬水勉强够分发,至于止内血的药材就只有一点点,完全不够用。行至这个地方,既不能去买,更不能将大部队里所有储备的药物全部拿出来救济饥民。大夫为难,急得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才好。

  “周大夫,你可知槐花熬水送服可治内出血一事?”

  周大夫看看我,点点头,“知晓是知晓,可从未用过,到底能有什么效果我不敢确定,药量多少也不好斟酌。一般说来,若是花朵可以入药的话,剂量需小心,不然很容易中毒,反是弄巧成拙。”

  “营地后面的树林里有很多槐树,现在正是开花时节,槐花多的是。而且槐花熬水送服,我曾经服过,不曾有异常现象出现,所以我可以估摸出大致的用量,问题应该不大。之前有我做过试药,大夫也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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