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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孩子似懂非懂,茫然道:“母后,我不明白,您是皇后,我是您的儿子,父皇为什么要杀我?还把您锁起来?”

  女子道:“母亲是被奸人所害。你父皇只宠爱那个女人,他想让那个女人的儿子将来继承他的皇位,可是,你是嫡长子,按祖制,这皇位本应是你的,而你父皇登基时也曾承诺过由你继承,现在,他反悔了,所以就要杀了你……你还小,这些事情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你只要记住母亲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快走吧,以后母亲不能再去看你,你要听他们的话,好好读书,练好武功,母亲等着你来救我出去……”

  “不好,娘娘,有人来了!”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护卫连忙提醒。女子面色一变,看了眼墙壁上一扇暗门,忙道:“你快带他躲进去,没有本宫吩咐,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出声。”

  宗政无筹的手抚上那道暗门,就是在这里面,他亲眼看着母亲被父亲命人用倒钩穿透了脊骨,她咬碎了银牙,也没有哼出一声。他无法相信,那样一个用生命保护他的母亲,竟然用装疯来欺骗他!

  她的疯癫是假的!为什么?

  这么多年,她隐藏在天仇门里,看着他在仇恨里挣扎,却不与他相认。

  每年一度的穿骨之痛,只为记住母亲当年的痛,他不信母亲不知道。

  母亲,她在天仇门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些人称呼他为少主,因天仇门门主曾说母亲是他的主子,那么……

  “筹儿。”

  正当宗政无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门口忽然有人唤了一声。他怔了一怔,缓缓回头,轻垂的眼睫掩去眼底那不愿相信的受伤神色,只微微行礼:“母后。”

  傅鸢身着锦绣凤袍,华丽而尊贵,她走进来,脸上轻扬着慈母的笑容,“母亲听奴才们说你回来了,路上累了吧?怎么不先回宫休息,反倒跑这里来了?”

  宗政无筹目光投在灰黑的地面,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所以就来了。”

  傅鸢微笑道:“小时候的那件事,这么多年了,难得你还记着。”

  “多少年也不会忘。”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似是思索,又似探究,问道:“孩儿想知道,当年,母后为何要因我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甚至甘愿承受穿骨之痛?母后难道忘了,我不只是您的儿子,我的身上,还留着他的血。”

  傅鸢微愣,面上慈爱的表情丝毫不变,她走上前来,看向从墙壁拖至地上的铁链,斑斑锈迹,如血光再现。她目光微见波澜,却不明悲喜,只温柔笑道:“自从他要杀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作为一个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还需要理由吗?就像你,为了替母亲报仇,这么多年来吃尽了苦头,不就是因为我是你母亲吗?”

  “不是,母亲错了!”他摇头,断然否定,那样深的仇恨,不仅仅是血缘关系的产物。黑暗中,他埋藏在眼底的悲哀不得而视,只能看到他那英俊的面容平静无波。他转过身,同她看向一处。缓缓道:“如果不是四岁时亲眼所见母后为我承受的穿骨之痛,我不会用十三年的穿骨之痛来提醒自己这不共戴天之仇;如果没有母后常常冒着性命危险偷偷去那些潮湿的黑屋子里看我,点燃我心里对温暖和亲情的渴望,让我明白,其实我原本可以拥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如果不是每一次躲过追杀,刚刚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很快又被发现行踪,继续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逃亡……如果,没有七岁那年和母后团聚在望,却又目睹母后葬身火海的一和……如果没有这些,那我想,也许我对仇恨,不会如此执着。”

  博鸢目光微变,望着他满面沧桑,听他语气中不自觉透出的悲凉,她微微移开眼,语声轻柔幽远,轻轻问道:“筹儿,你怪母亲了?”

  宗政无筹仰头,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转头看她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纠了一团麻。

  “我不会怪您。母后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不会因为母亲还活着,便会放弃报仇。您放心,他和云贵妃的儿子,我不会放过。只是,孩儿请求您,以后……别再设计伤害容乐。我们和宗政无忧之间的恩怨,不该由她来承担。”他说的很认真,语声之中透着无法掩饰的心疼。

  博鸢道:“她选择了宗政无忧,她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那不是她的选择。”他浓眉皱起,心口窒痛,声音忽然就哑了,“是我们,将她逼到了宗政无忧的身边,她从来都没有选择。”他目光犀利,声音低沉,说完之后,似不欲多言,转身就欲离开。

  傅鸢听到那句话,面色惊变,急忙叫道:“筹儿。”

  他脚步顿住,头也不回问道:“母后还有事吗?”

  “你……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傅鸢的语气镇定如常,听不出半分紧张和不自在。

  “母后认为,我应该听说什么?”他仍旧没有回头,望着门外萧索的残废景象,目光苍凉如冰,“我的身边,只剩下母后一人,我不想再失去母后。”失去容乐,已是难以挽回的事实,他不愿自己的人生连最后一丝温暖也不剩,也许,那些温暖早已被仇恨诮磨的一干二净。然而,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他不想只有他一个人,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他走出破败空寂的大殿,傅鸢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光几经变幻,复杂难言。她张了张口,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外头日光渐暗,宗政无筹刚刚走出森阎宫,贴身太监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快步朝这边走来。

  “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士兵跪下,双手递上加急奏章。

  宗政无筹皱眉打开,只扫了一眼,身躯猛地一震,双目遽睁。

  紫翔关城破!!二十多万铁甲军,全军覆没,无一归还。

  而破城之人,是她!

  他手指微颤,明黄的奏章掉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响。他脚步虚浮,一个踉跄不稳,似是不能接受般的呆住。“为什么,是她?”

  南朝大军攻下紫翔关之后,一鼓作气,又连攻三城,南军士气高昂,无与伦比。

  分岭都之都守府。

  漫夭百无聊赖,在园子里瞎转悠。这阵子,无忧什么都不让她做,城里或者军中大小事务,一概不让她过问,只让她安心养胎。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可她本就日子不长了,还这样无聊的打发时间,感觉真是浪费光阴。

  她不愿逆他之意,就只能做个闲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走到一个葡萄架下,抬手去触摸架子上那葡萄藤冒出的新鲜的嫩芽,清新的生命,让人看了欢喜又惆怅。她摸了摸渐渐凸显的腹部,感受着孩子一天天的成长,心中绵绵软软,既喜且忧。

  这是她和无忧的孩子,想来定然聪明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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