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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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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胜清怨却飞来 1 曲曲折折的深宫,我依然在流水山石点缀的庭院里,默默等他。高髻挽起来,对襟领口里露出几层浅色绣衣,映着藏匿了整个冬日的苍白肌肤。初夏的节气,阳光拂上面来,隐去了微笑中的遗憾。一切都是模糊不清。 拓跋宏便如寻常人家的夫婿,白色的长衫,漆纱的笼冠,从长廊的另一端,向着我的微笑迎来。这些日子,他总是絮絮地和我说起朝廷的新气象:尚书五等品爵以上赐予朱衣、玉佩、大小组绶;高丽遣使朝贡;吐谷浑亦遣使来朝…… 他对我说:“等入了秋,朕带你去西苑看看灵岩石窟。朕的先祖在位时,命沙门统昙耀主持开建。最初只有五个洞窟,如今已有五十三个了……” 我含笑听着,微微点头。 可是,还来不及欢喜呢。闰四月里,初生婴儿的啼哭声却突如其来,惊碎了我短暂的企盼。 那夜,院中的虫鸣分外纷杂。高贵人正在分娩。御医进了宫,巫师也进了宫。腰铃声,皮鼓声,钟磬声,以及高声诵读神祝的声音,急乱地混杂在一起。然而,在我听来,终不及高贵人含着哭音的哀号来得清晰。那固然充溢着苦痛,却又是无限的希望与喜悦。我一个人,拥被独坐,细听着声响,直到天明。 然后,晨曦微露,猝然一声清亮的啼哭,那是人世间最寻常的欢庆啊,一路穿过了铃声、鼓声、磬声、诵祝声,凛冽地刺入我心中。我哀叹一声,翠羽匆匆回来,默默地垂手立在帘外。我抬眼看她,以清冷的,了然一切的目光。她过了许久,才嗫嚅道:“听说,是……是个男孩。” 我依然矜持地颔首,半晌,才凄然笑道:“果然,是个男孩。”心中一刹那冰凉透底,觉得我一无所有,无力再乞求什么了。 然而,隔了几日,当拓跋宏将此昭告朝野,我终究还是要去贺喜的。 初生的婴儿裹在锦绣堆中,年轻温顺的乳娘抱着他,屈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递给斜靠在床头的年轻母亲。嬿姬不施粉黛,漆黑的发丝散落在肩头。狭长精致的眼帘,温柔地垂着,唇边溢出恬淡和美的微笑来。拓跋宏正坐在榻前,与她嘤嘤私语。 这宁静甜美的气息,与我无关,我亦无法介入。我犹豫地站在户限处,真是局外之人,进退不得。 宫女做了通传。拓跋宏便回身笑道:“是妙莲来了。”他,还是昔日的他,只是眉眼间的欢悦抵过了平日的老成,有些天真之意,仿佛一切都遂了意,如了愿。 我向他行礼,向她问好。心沉下去,而微笑却浮上我的面来。然后,我趋前几步,看见襁褓之内的粉嫩脸庞,露出小小一角,于是说道:“这孩子,能让我看看么?” 嬿姬的话很少,只是矜持地抿着唇。此刻,她向外侧了侧身子,婴儿枕着母亲的臂弯。她只是想让我看得清楚些。而我,却本能地伸出手去。嬿姬一怔,我已经在她的迟疑中接过了孩子。 这柔软而温热的躯体,出乎意料的,似有一种温暖,从手臂传至内心。一种莫名的情愫,几乎使我湿了眼睛。我自己却说不上任何缘由。只是,抱着他的时候,我真正感觉到自己一无所有,却也清晰地滋生出另一种希望:若我也能与拓跋宏生育一个孩子,无论如何,即便是失宠,也算是拥有了一种慰藉吧。老去了,犹可看着年轻的孩儿,追想当年风华。这样想,心中固然欢喜,却又哀伤到无可言说。 嬿姬心中不安,目光紧随着我。我固然感觉到了,却佯装不知。许久之后才将孩子交还给她。婴儿惊醒了,开始啼哭。乳娘过来抱他。我瞥见他微睁的眼,纯净无瑕。心中一激灵,蓦然想到了牛膝、附子、牡丹皮、牵牛子、茅根、木通、瞿麦、通草、代赭石、三棱、干姜、制半夏、皂角刺、南星、槐花、蝉蜕……那都是微有毒性、活血散瘀的药啊。我差点就真的杀了他。如今想来,心中又悲又喜。 “孩子可曾起名?”我忽然问道。 “还没有……”拓跋宏微笑道。嬿姬却接口:“皇太子尚未正式起名呢,如何轮得到小皇子。”我一惊,大皇子尚未正式册立,尽管众人都心照不宣,却没有称他为皇太子的。我不免疑心嬿姬的用意。 拓跋宏望着她,笑吟吟地,“不过,朕会在心里替他想好一个名。” 告辞出来的时候,心中依然有些沉郁。打发翠羽先回去,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偶然举目,忽见宽袍广袖的身影,从郁郁葱葱的草木间翩翩行来。走至近前,不免吃了一惊,竟是始平王拓跋勰。 2 翌日,是个晴好的天气。 拓跋宏下朝归来,邀拓跋勰在御花园中对饮。昨夜,拓跋勰留宿禁中,兄弟俩秉烛夜谈,意犹未尽。今日白昼,其实是昨日深夜的延续。 皇帝身边的黄门侍郎前来传旨:御中赏花,传冯贵人同去。 我茫然抬首,心中一片恍惚。想起昨日见到拓跋勰,我微笑寒暄道:“殿下今日也入宫么?”心中明白,他必是专程来贺喜的。他的唇角微微一扬,并无只言片语;湛亮的双目却避了开去,藏住那一丝轻微的犹疑。 心情落寞的女子,总会格外细腻。我体味到他的和善与怜悯,心中便是一痛。然而,我仍然倔强地扬眸看他,又微笑道:“皇上又得一子,这实在是可喜可贺啊。”我以为自己仍是骄傲的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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