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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真是讽刺!我苦苦求生,命运之手却一次次无情地将我打入地狱;我想放弃生命,却又强行被拉回人间。

  “为什么不让我走?我累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还不如早点走,我不想成为瞎子!”我哑声说道。

  我听到了父亲愤怒的声音,他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懦弱,这样自私!如果因为你的病我们挽留不了你,我们也无话可说。可是,如果你自己放弃了生命,我们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会永远恨你,因为,是你亲手杀死了我们亲爱的女儿!”

  父亲的失态吓坏了我,我费劲儿地说:“可是,我一直都是你们的麻烦和负担,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拖累你们,要不是因为我,你们可以有一个更加健康聪明的孩子,可以有更多的幸福和欢乐。”

  “不!孩子,你不是我们的负担,你一直是我们最大的成就和骄傲!”父亲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颤声说道,“虽然你身体不好,可你总是带给我们巨大的荣誉和美名。知道当你戴上选美冠军的桂冠时,我们有多么激动和自豪吗?因为有你,我们是最幸运最幸福的父母。人生之路很苦也很长,一家人本来就要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前走。孩子,不管天涯海角,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爸爸愿意搀扶你一辈子。”

  我清楚地感到父亲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我的手背上,这温暖而伤心的泪水滋润了我荒芜的心田,溶化了心底的坚冰。我大声地哭喊道:“爸爸妈妈,为了你们,我永远都不再寻死了!”

  §14.芊芊

  无可否认,最开始吸引我的是美瑜的美。还有她那沧恻的悲剧命运。选美比赛犹如烟花,极致的繁华和绚烂,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半年后,美瑜的眼睛失去了光明。

  然而,我并不是因为同情和怜悯而与她走近,没有人愿意长久地忍受一个残疾人无休止的诉苦和抱怨。我也没有认为她是英雄,自强不息像张海迪那种,高大全,英雄只能让人崇敬和仰慕,却没有亲和力。

  我喜欢她,恰恰是因为她的开朗乐观和自嘲幽默。是的,很难从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幽默,中国人大都缺乏幽默感,日子总是过得沉重或沉闷。幽默是一种极高的艺术境界,与幸福或痛苦无关。我以为这是一种天赋,也许来自于她父亲的遗传。而我的父母都是严肃认真的人,凡事一板一眼,所以我也比较缺乏幽默细胞,但我欣赏和羡慕有幽默感的人。

  曾经有一个朋友非常困惑地对我说:“真奇怪,顾美瑜明明是一个残疾人,却一点儿都不自卑。和她聊一会儿天,我倒有些自卑了,她懂的东西比我还多。”

  事实上,最开始接触美瑜时,我也心怀忐忑。我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更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得体伤害了她。残疾人往往是极其敏感和脆弱的。没想到,美瑜热情爽快,妙语如珠,时常逗得我哈哈大笑。对于自身的残疾,她也并不忌讳,甚至用作自嘲的笑料。

  我的心情轻松了下来,慢慢地忘了美瑜的残疾。我经常去美瑜那里,聊天,唱歌,或是听她弹钢琴。后来裴裴也加入进来,我们一起读诗,唱歌,胡乱吃些零食,随心地谈天说地,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不管到哪里,都是“三人行”。

  美瑜是最活跃的一个。往往是她主导话题和气氛,我从旁协助,裴裴是最好的听众,总是静静地倾听。朗诵诗的时候,裴裴则成为主角,她有非常迷人的声线和充沛的情感,听她的朗诵,我感觉像看见月光下的大海,表面温婉宁静而内里炽烈如火,一经外力便会掀起狂风巨浪。但沈浩显然不是可以让她燃烧的人,所以她的激情都倾注到了朗诵里。

  那段时间我们三人经常聚会,诗一般优美和浪漫,仿佛轻轻呼吸,便可以嗅到友情的馨香与芬芳。我是那么沉迷这段美好的友情,我甚至想,只要有了美瑜和裴裴,没有爱情也就罢了。

  当然,美瑜眼睛看不见,在生活上有一定的不便。比如说走路需要搀扶,饭前需要打针,吃饭需要把菜夹到她碗里……我为她做这些事情并没有感到麻烦,而觉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有一次,我正搀扶美瑜下楼梯,碰见了我的同事。事后她感动地说:“芊芊,你对残疾人真的很有同情心。”我一愣,随即正色地说:“不是同情心。美瑜她没有什么不如人,不需要同情。我们是朋友,肝胆相照的那种。”

  的确,我迷恋和美瑜、裴裴在一起的时光,尤其是和美瑜。尽管我们真正的交往较晚,但因为彼此都孤独,所以更容易贴近。而裴裴业已嫁给沈浩,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沈浩为裴裴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勤恳得像一头老黄牛,裴裴也无可挑剔。至少,有人给了她形式上的呵护和关怀,心灵的走近毕竟是奢侈的东西,她也就陷在这个安乐窝里,有了暂时的安稳和平静。而且,裴裴太内向,任何事闷在心里,不太善于表达,而美瑜感情强烈,爱恨分明,喜怒皆形于色,更容易交流和沟通。

  我对美瑜的欣赏和依恋到了让桑吃醋的地步。他说从没见我对他像对美瑜那般细心体贴,关怀备至。他不懂我何苦要巴巴地去“侍候”一个残疾人,不明白我总是往她家跑到底在聊什么,不理解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他甚至褊狭地认为一定有什么男人在追求我,借了美瑜做幌子,暗渡陈仓。

  我无言作答。

  这个朝夕相处的陌生人,有时候,我诧异两个人身体的距离这么近,心的距离却是这么可怕的遥远,仿如在两个星球。我们各执不同的语言,交流起来是如此困难。

  夏虫不可以语冰。

  我沉默。

  我发现,除了争吵,我和桑已无话可说。

  不要孩子,这是当时我唯一可以做主的事。

  尽管我知道与他的关系再久也是过程,分道扬镳是必然的结局,但却身不由己,被他牵扯着一步步走向明知是悲剧的结局。我只能可怜巴巴地要求他,领了结婚证不要马上结婚,结了婚不要马上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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