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页 下页
一九


  这天不知为何特别的黑,简直可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指定位置,还好,车还没来。我松了一口气,站在路灯下安心地等车。

  夜是那么冷寂,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冰冷凄厉。我穿了厚重的棉衣,可仍冻得蜷缩成一团。贵州的冬天由于阴雨缠绵,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厚重的湿气和寒气。这种阴冷可以穿越厚厚的冬衣,钻进你的每一寸肌肤,直至深入骨髓和血液,将全身的每一个部分连同意志全都冻僵。我拼命地跺脚,跳跃,转圈,仍无法驱走这浸入骨髓的寒气。

  10分钟、半小时、1小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车还没来。

  我莫名其妙,不禁暗暗抱怨一定是懒惰的驾驶员睡过了头。

  我开始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线读电线杆上的广告,用我正在学习的普通话大声地诵读,借以壮胆和打发时间。所有的广告都读完了,车还没来。不光没来,大街上像死一般地沉寂,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突然,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荒凉无边的大旷野中,一种恐惧感和孤独感油然而生。从小我就是一个惧怕黑夜的人,经常因为胡思乱想而吓得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可如今,我竟在这冬季的黑夜里,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我怕这死一样的寂静,我更怕遇到歹徒,满面横肉,劫财劫色……我被自己可怕的想象吓得手脚冰凉。

  仅仅在几个月前,我还是高中校园里一个矜持高傲的女学生。我是同学们倾慕和崇拜的对象,我幻想着自己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就像传说中的杜鹃公主,飞出这幽深荒凉的大山,飞往一个五彩缤纷、灿烂明媚的大千世界……

  可是,父亲的病将一切美梦粉碎。短短数月,我竟沦落到如今这狼狈不堪的凄惨境地。我自伤自怜,自怨自艾,一阵悲从中来,竟放开嗓门“哇哇”地大哭起来。

  久久压抑于心底的悲痛和委屈一旦决堤,便有如山洪暴发。我站在湘江河畔昏暗的路灯下,在凄厉萧瑟的寒风中,纵声大哭!这哭声在空旷的广场上空回荡,委实惊天动地,响彻云霄!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幼童,无所顾忌地放声痛哭。眼泪纷乱地滑落下来,和着冰凉细密的雨丝,在脸上蜿蜒盘旋。我高声哭喊着:“爸爸!爸爸!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抛下我?你听到了吗?快回答我呀……”

  我奢侈地、任性地痛哭,绝望地、歇斯底里地痛哭,却怎么也哭不尽心里的冤屈和不平。

  不知哭了多久,一个老头出现在我面前,惊异地问到:“姑娘,你怎么了?”

  原来,他是广场的看门人,听到外面哭声震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惊恐地披衣出门看个究竟。当得知我是售票员,在此等公共汽车时,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原来此时才凌晨4点钟,而我在懵懵懂懂中看错了时间,不知是半夜2点或3点就跑来了。

  我向老头道了谢,又痛哭着一路跑回了家。

  我必须放弃,哪怕从此以后我再也找不到一份“正式”工作,也不要这一份。母亲见我如此坚决,也默认了。好在工作不是一个人,不会死乞白赖地拽着你。我辞了职。

  两个月后,我参加了全国统一的成人高考,成绩在凤凰城位居榜首。

  我填报了新闻专业,虽然在凤凰城做不成主持人了,但向往电视的心更切,真可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因为我没有“单位”,便留了桑的联系地址,托他转交于我。我没有留母亲的地址,大约是认为信封上写上“凤凰城电视台杨芊芊收”是很光荣的,至少证明自己与电视有了些关系。

  但是,录取时间已经过了,我却一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而和我一起参加考试的同学都已纷纷去学校报到。

  我很奇怪,问桑,他表示也不明所以。

  这一天,桑不知从兜里掏什么,“啪”的一个信封掉了下来。他慌张地去捡,可我一瞥之下,竟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一把将信封抢到手里,信封已启了口,我抽出一看,竟然是贵州省电大寄给我的录取通知书。根据日期判断,已经寄出了一个多月,此时已经错过了报到时间。

  桑不但私自拆开了我的信件,还将录取通知书隐藏,以至于让我错过报到时间。

  我又震惊又不解,向他怒声质问。

  桑有过短暂的惊慌,然后满不在乎地解释说:“哦,是这样,新闻专业需要去贵阳读,不方便。我已经到凤凰城电大,去给你改成了‘中文秘书’专业,就在凤凰城读。”

  母亲得知原委,怒不可遏,斥责桑说:“你有什么资格私自拆看她的信件?你又有什么资格代她做主,替她决定她的前途和命运?连我们做父母的,尚不能如此专制和武断,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利?”

  桑在母亲的指责下惊慌失措,讷讷地解释说:“我,是为了芊芊好,我不愿她离开凤凰城出去吃苦,不愿和她分开。而且,而且,我已经和凤凰城电大说好了,把专业转过来,而且,连两百元的报到费都给她交了。”

  “你如此自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竟不惜以牺牲芊芊的前程作代价!谁稀罕你去替她交钱?我们母女再穷,也不缺这两百元!”说完母亲取出两张百元大钞,狠狠地砸到桑的身上。桑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母亲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桑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竟然委屈地“呜呜”哭了起来。他说:“芊芊,我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我担心你到了贵阳,我们的关系会有什么变化,我都是因为爱你,不舍得离开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你的母亲竟然误解我,那么重地骂我。”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