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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是吗,”梁启德紧接着问,“你做过呼吸科的专科医生,是这样吧?”

  “正是,我在呼吸科做过专科医生。我为数不清的上呼吸道感染的病人,也就是感冒的病人看过病。”他理直气壮,颇具成就感地强调道,“我曾经是呼吸科的资深医生,现为七病区不可缺少的负责人。”

  “好吧,刘希克大夫,请你简单陈述,专科医生与全科医生有什么不同?”

  刘希克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梁启德的孤陋寡闻,他突然咧嘴一笑,嘴巴里好像安装了驱动装置似的,从嘴巴里弥漫出的什么情绪,瞬间染得他脸上一片通红。

  他用所掌握的可怜的知识应答着:“有什么不同,都是治病。”

  说到“治病”,尤其是把“治病”作为动词对待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了底气。

  七病区上下三层楼。底层收治留诊的病人,他治病的基本态度是观察、再观察、继续观察、直到这些病人失去耐心。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他期待这些病人有足够的智商立即转院,免得为七病区增加死亡率。二层可谓恶性肿瘤的世界,他所发挥治病作用的技能主要体现在这里。至于怎么治,在他的内心深处牢固掌握着一套治疗法:准备倾家荡产吧,化疗、再放疗、化疗、直到死亡。三层是康复性治疗的病人,他会把年轻漂亮,善于聊天的护士安排在这里,仅此而已。

  当然,此时的刘希克并未失去判断力,他意识到梁启德的问话里蕴藏着深刻的含义,他竟然把自己绕进来了。刘希克妄想让自己发挥一次——哪怕只有一次的“自知之明”。

  “谁也别想取代我的位置。”他遵循着自己的思维方式,已经不想跟这位新院长过多地周旋。他索性先发制人,让梁启德去发挥“自知之明”。

  “你以为我不知道,陈子彬跟你前岳父不是普通的关系,你把他留在人民医院,纯属私人关系,不正之风。”他想这样说,但是很快又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欲言又止。准备关键时刻把这个证据用在匿名信上,而不是当面指控梁启德。

  “告辞了。”他从沙发上拎起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带到这里的一个包裹,里面是午餐肉和两瓶水果罐头。梁启德这种态度,根本就不配接受他的重礼。他想,幸亏没送给他,如果一时冲动,把礼品送出去,对刘希克本人来说是极大的犯罪。

  他怀抱着包裹,就像怀抱着襁褓里的婴儿似的,走至门口处警告着梁启德:“如果你一意孤行重用庸医,会付出代价的。我发誓!”

  他离开之后,梁启德从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一本人体解剖学,翻到了大脑的解剖图。他以困惑和愁得不行了的心情琢磨着,人类大脑到底会变异出多少个版本的思维方式?这些人都在想什么?

  “梁院长,郑晓慧来了。”祁汉忠是在办公楼里遇到她的,直接把她带到了梁启德的办公室。作为医务科主任,他的职责是处理医患纠纷,他自知必须留下来。

  梁启德亲自为郑晓慧沏了一杯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心事重重地喝着茶。问道:“你父亲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愿他安息。我准备把他老人家安置在花园墓地。”

  然后,她尽量地保持着冷静的语调:“梁院长,不知道你们如何处理手术事故?”

  “你想要多少?”祁汉忠插话问道。凭他的直觉,她在得到知情权之后,一定会提出经济赔偿,请人民医院付出高额的精神损失费吧。“是不是该请位律师到场?”他问梁启德。

  郑晓慧会提出怎样的要求?坦率地说,梁启德的心里没底。他觉得有必要听一听她的想法,看手术失败之后的人民医院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的要求跟经济赔偿无关。”听上去,她已经思考得非常成熟了,“当初,我决定做生意的时候,相信了一个哲人的话:‘想让你的亲人幸福吗?做生意吧。’为了父亲的心脏,我选择了做生意,我做得很成功,却因此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惟一的亲人。梁院长,我对人民医院真的没有经济方面的要求,只是想满足父亲生前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梁启德沉默着,耐心地等待着她自行揭开“愿望”的谜底。但是有一点,梁启德是清楚的,郑晓慧是成年人,在经历了丧父的打击之后,她仍然能理性地在死亡病例讨论会之前处理了父亲的后事,她是明白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者需要什么。

  “她的愿望是什么呢?”与此同时,祁汉忠像只上了发条的兔子似的追赶着她的愿望——跟什么有关呢?她是生意人,拒绝经济赔偿,按照一般的规律,这个愿望一定比经济赔偿还重要!他展开了充分的想像力,仍然不得要领,一脸求解的表情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的愿望非常简单。父亲生前的愿望也是这样的,那就是让心外科的谢锋护士陪伴着我。这也是我对人民医院惟一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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