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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这么说吧,”他重新调整了思路,“如果手术中冷冻心脏用的冰屑不够细致,小小的冰刺就有可能刺破心肌组织。”他的特殊见解引起与会医生的议论。

  这时的于彩珍不仅仅是紧张那么简单了,强烈的恐惧感让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在面临“谋杀案”的指控。

  她求助的目光看着李荷,希望她出面反驳朱文的说法是荒谬的。可是李荷保持着沉默,脸上展示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理性色彩。这使于彩珍迅速地陷入了绝望。

  “许主任,我知道你是郑明桂的住院医生,可我想看看病人的心脏X光片。”在朱文陈述时,潘小松一直在仔细地阅读着大病历和所有的辅助检查报告单。但他想亲自看看X光片。

  “晓慧——”他说:“片子在你那儿,请你把片子交给潘小松大夫。他是我的学生。”连许冠今也奇怪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的医生告知潘小松是自己的学生。话刚出口便觉得惭愧。多年前,潘小松跟梁启德一同来人民医院实习的,可潘小松后来的发展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他提出来看片子,就给他看。这方面,许冠今没有丝毫的心理障碍。“片子放在哪?如果你不方便取,让谢锋去取回来。”他督促道。

  谢锋与郑晓慧耳语了几句,他起身出了医生办公室,返回办公室时把已经套了框子的X光片交给了许冠今主任。

  看到片子装饰得犹如自己家客厅墙上的“作品”,许冠今的血液开始往脑部奔涌,父女俩已经提前准备了感激自己的礼物,却如此悲哀地出现在死亡病例的讨论会上,这是谁的错?他谴责的目光在朱文和于彩珍之间循环着,至少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他才把“作品”交到了潘小松的手里。

  潘小松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作品”上,他能体会到郑晓慧是以怎样感激的心情,把医生当成恩人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可是,他要看的不是这幅“作品”中的片子,而是经过冠状动脉造影的心脏X光片。那种片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心脏的内部是否还有其他的病变。如此重要的检查,担任住院医生的许冠今大夫漏掉了,而潘小松怀疑的死亡原因恰恰与这种片子有关。

  这么琢磨着,他提出来:“梁院长,我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家属要知情权,梁院长决定开的讨论会,你又是院长亲自请来的,你俩单独谈,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一直沉默的李荷绕口令似地阻止了潘小松的要求,“有什么秘密不能在会上说?”

  没有秘密,只有意义。潘小松虽然没有跟梁启德做更深的交流,但他能感觉到梁启德出于对生命的敬畏才决定开这次讨论会,有很深的跟人类的终极关怀有关系的现实意义。基于此,他得放弃私人关系方面的顾虑,以医生的名义,谈出自己对病例的分析和他判断出的死亡原因。

  他清了清嗓音:“朱文大夫已经详细地介绍了手术的过程,各位医生都具备专业知识,知道病变是左心室二尖瓣引起的,因此,病人需要置换二尖瓣。但我想重要的右心室里是否有病变?如果术前,病人做过冠状动脉的造影检查,在冠状动脉造影的心脏X光片中可显示典型的肿瘤充盈。我想谈的是血管瘤,它可以病发于心脏的各个部位,临床症状跟风湿性心脏病基本相似,容易被忽视。我个人的结论是:病人死于血管瘤;右心室内血管瘤出血导致了病人的死亡。”

  心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寂静,连站在走廊旁听的人也仿佛屏住了呼吸,考虑着潘小松大夫的结论。当然,在叶世煌主任没有公布病理样本的报告之前,潘小松的结论尚处在带着问号的结论范围之内,但他的发言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术前的查体出现了盲区。

  这时,几乎所有的与会者的眼睛投向了主持会的许冠今。他的情绪开始波动了,即使他不想对号入座,那张座位也是他的,因为他是负责术前准备的医生。他希望潘小松的结论是错误的,并且开始反悔当初不该答应李荷做郑明桂的住院医生。可这一切都是李荷造成的,怨来怨去,他反常的表情终于引起李荷的高度警觉,瞧着许冠今的嘴角边闪现出的那种抱怨之后失控了的表情,她知道一向对自己如此谦卑的许冠今准备走到另一极端了。

  “许主任——”她想提醒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断然拒绝了李荷的提醒,忽然从主持人的位置上站起来:“若不是为了创三甲,李荷安排的这台手术,怎么会让我许冠今晚节不保,这都是李荷的错!”

  “我有什么错?许主任。我创三甲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我个人吗?荒唐,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把手术跟创三甲扯到一起,叶世煌主任还没有公布病理样本报告,你激动什么?朱文谈到了冰屑可能出了问题,人家于彩珍一言不发地相信医学的真实。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会承担下来的。”接着,她把矛头指向了安韦怡大夫:“我就不明白有人为什么要拿创三甲做文章。创三甲是局里给我们定的指标,开动员会的时候,各位的热情很高,激动不已,可有的科主任连在会诊单上签字的责任也不敢承担,只顾着给院长的岳父做住院医生,可谓服务到位。还有个别年轻的医生不认真工作,满脑子想着彩票的一等奖,差点惊动120,闹出人命。”她以一泻千里的速度说着,不经意间看到一脸悲伤的郑晓慧手里端着的包装好的盒子。这盒子终于让她意识到两个字:“死亡。”

  此时的梁启德仍然理性地面对一切。他承认人是变数,但人性中最基本的素质应当是定数。在讨论死亡病例的时候,许冠今资深医生在抱怨,决定手术的李荷在指责。那么,死亡了的生命又意味着什么?

  “各位医生有什么可补充的吗?”梁启德知道,讨论会进行到这里,其他科室的医生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讲的。意识到许冠今的情绪已经无法正常地主持会议,他说道:“如果各位医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请病理科的叶世煌主任公布病理报告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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