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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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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衣锦还乡 第二天是阴天,天空阴冷灰暗。一早起来,我就上路了。还算好,只零星飘了些雪花。这几年天气不知道是怎么了,这雪从来没下痛快过,即使下,也都是夹带着灰尘的黑雪,弄的到处都乌漆麻黑的。我一路未停开到了老妹那里,妹妹热情迎接了我,我惊讶地发现妹妹已经有了七个月身孕。老妹挽起袖子要给我做晚饭,我急忙把她按住,自己亲自下了厨房。不一会儿妹夫也回来了,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一种久违了的亲情让我有些陶醉和放松。聊着聊着,妹妹谨慎地问我个人问题解决得如何。当时跟小雨离婚后,只电话简单地告诉了妹妹,原因也只是说性格不合,但我知道,妹妹应该明白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情感的事情落在哪个人身上,都不会简单。我想到了欣欣,却不好对这个小了我六岁的妹妹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告诉她,有合适的机会,你老哥自然不会放过。还有两个多月妹妹就要生了,一脸幸福母亲的神态。席间,我们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妹妹说如果妈能看到下一代再走,也许遗憾会少很多,说完便潸然泪下。我的眼眶也红红的,妈走的时候,连儿媳妇都没有看到,这遗憾似乎更大。如果她现在知道自己的儿子感情上这么一塌糊涂,她老人家的眼泪或许会更多。想想自己真的是不孝,总是让她有操不完的心,而我却无力为老妈做点儿什么。 吃过饭,妹妹去厨房收拾碗筷,妹夫亲热地走过去,关爱地笑着强行把妹妹推离了厨房,自己带上围裙去洗那一堆油腻腻的碗筷。这种简单的温馨是我一直所盼望的,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力得到。简单的东西生命力总是很旺盛,任何事物,越复杂便越脆弱,就好比新款的电子产品,功能越复杂的就越容易坏掉。而那么多复杂的功能,自己能用到的又有多少呢?平白增添了危险的隐患而已。简单够用就最好。我不知道妹妹和妹夫在简单的外表下是否有过复杂的情感,但至少他们现在达到了一种够用状态,这就是幸福的。 在妹妹那里住了两天,我提出回村子里去看看四婶儿和二叔他们,顺便去妈和爸的坟上走一走。妹妹告诉我前些日子接到电话说四婶儿身体不太好了,能不能撑过今年还不好说。她本想跟我一起去,我们都不太放心她大腹便便的身子,怕一路颠簸,生出意外,而村子里的住宿环境又不是很舒适,所以决定只我单独前往。临走前,我给妹妹留了些钱,妹妹死活不要,推了半天,我终于怒吼了:“你哥我现在就剩从这些钱身上找自己的价值了,你还不成全我!”看着我愤怒的双眼,妹妹含着眼泪默默收下了。从县城到村子里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装着那几台电脑来到了我儿时生活过的村庄。车子开到村口,被二叔家在村口看鱼塘的堂弟敬文一眼认了出来,他大呼小叫地奔跑在我车后卷起的黄土中。停下车,出来,他一把抱住我,寒暄几句,便热情地拉着我住到他的家里去。 在敬文弟那里住定,把电脑拉到了村小学。学校校长已经换了一个中年人,他十分高兴我给学校的援助,帮助我把电脑都架起来,我把一些单买的教学软件送给他,并教会了他如何使用。 所有这些搞定,我去看了病中的四婶儿。看到四婶儿,真真让我吓了一跳,她双眼凹陷,皮直接包着骨头,已远不是记忆中那个开朗、隔着五六所土房就能听到爽朗笑声的四婶儿了。那时候,四婶儿的精神永远那么好,脸色也永远像冬日里那一抹暖阳。而现在,她坐在一个肮脏而散发着异味儿的土炕上,身子歪歪斜斜靠在四妹身上,她穿衣吃饭都不能自理了,甚至连神志都已经不清楚。我轻轻叫着四婶儿,告诉他我是轩子。我希望四婶儿能认出我。四叔死得早,我小时候总是淘气去拔四婶儿家菜地里的白薯和萝卜,被母亲抽了鞋底子,也总是四婶儿抱着一堆白薯、萝卜来解围,说娃儿们都小,本来就没什么吃的,也可怜。弄得我那时候一被母亲追打,就会躲到四婶儿那里寻求庇护。而如今从前庇护我的四婶竟然也已风烛残年,像纸糊的一样,一碰就破。我不知道四婶能否认出我,她已经无法说话,在她眼神中我的确看到了类似北极黑夜里的一道极光。那闪亮而过的眼神让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四妹在往四婶儿嘴里灌着草药熬出的黑黑褐褐的液体,它们大半都顺着四婶儿的嘴角流到了炕上,染脏了床褥。“喂不进去了……喂不进去了……”四妹啜泣着。我冲到院子里,用手抹了把脸,湿湿的一手。陪我同来的敬文悄悄走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根烟。 “大半年了,肝癌又扩散到胆,肚子里越来越硬,也越来越大……”敬文蹲在那里猛吸了一口烟。 “还有多久?”我声音颤抖而哽咽。 敬文摇摇头:“不知道,估计快了吧。” 我扭头看了看屋里,病痛的折磨一定是很残忍的,四婶儿坚强地支撑到现在,不知道她忍受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巨痛。我看看敬文:“我去我妈坟上走一下。” 敬文默默地点了点头。 冬日里,坟场几十米周围荒凉得连棵草都没有。当时本想多花钱给母亲选个城里的地方,妹妹说娘执意要葬回这块老地上来。很容易找到给父母立的那块石碑,我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那里。看着母亲石碑上嵌的含笑的面庞,我再一次泪流满面,胸中堵了太多的话想对妈说,却没想一张嘴就是:“爸,妈,儿子过得很好,只是很想你们……”我就那么直挺挺地跪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说,只是跪着流泪。我不想再让娘为我操心,我没有告诉她任何生活中的不愉快。那个时候,我想到了娘离去时安详而遗憾的脸,想到了四婶儿眼中那道闪亮的光,想到了我身边曾经的亲人。我突然前所未有地困惑和迷茫。人活了一辈子,忙了一辈子究竟意义何在?人奋斗了一辈子,总是希望能让身边的亲人、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能过得好,可是,我连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赶上,这都是为了什么呢?很小,我就希望能出人头地,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这片土地,我为了这个梦想打拼着。而现在,绕了一圈,我突然发现,我真正爱的和爱我的人全都要在这片土地上,甚至渗透在这片土壤里。而这片土地也是真正能容我的一方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水土。 我这辈子奋斗挣扎,想摆脱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我决定多留两日陪陪四婶儿。我把随身携带的所有积蓄全部交给了四妹,四妹推说没几日了,用不了那么多,我还是固执地让她收下。想想自己很悲哀,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用钱来说话,但钱却挽不回人的生命,那么,这么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待了几日,竟然开始想欣欣了,那个小丫头不知道怎么样了。拿出手机呆呆地看了半天,从来到村子后,手机已经出了服务区。不知道她联系不上我,会不会心急。她为我着急而委屈的神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还是颇为动人。起床,披上衣服,来到猪圈旁的厕所放了趟水,那头老母猪被我的动静吵醒,不满地拱着槽。我一时童心大起,拿手机录下了猪拱槽的声音,打算回去传到欣欣的手机上,让她想安谁身上就安谁身上。借着月光,我反复地听着手机上她母鸡下蛋一样的笑声,不知不觉嘴角也牵出了一丝笑意。 回城的时间到了,已经比预期晚走了两天,告别父老乡亲,在出了村子不远的路口加了点儿油。却不想开到半路,车竟然跑不起来了。按理,加满了油能跑回自己的住处没有问题。蓦地想起跟妹夫聊天儿时他说油价比豆油都高,很多加油站往汽油里兑豆油。难道我像中了彩一样撞到了一家黑店?没办法,好在运气不错,车死处距另一家加油站不远,我下了车,吭哧着做了把黄牛把车推过去。加油的时候,我特意问了句老板,这油能不能炒菜,被老板竖着眉毛盯了半天,那架式几乎快让我觉得什么叫祸从口出了。这次倒一帆风顺开回了家,但半路这么一折腾,人累得半死不说,时间也不早了。然而当我打开我那屋子小小的房门时,我一下子为屋子里的景象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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