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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这篇论文,导师觉得不错,并热情地想推荐发表,不是无条件的。

  署名时,他会是第一作者,就是提出课题、论点、付出努力最多的那个人;而我是第二作者,也就是在他指导下负责搜集资料、密切与他配合、偶尔动动笔的那个人。导师又担心,那篇论文会在国内刊物上先发表,这样学术界的人会知道谁是真正的作者,所以前面才那么问话,让我赶快把文章撤回。“杜辰薇,你是个有潜质的学生,系里其他老师也都知道。

  去Princeton的事,认真来讲,系里应该会同意。”导师说话的时候,脸上沟渠纵横的皱纹一动一动,我竟从没发现它们那么难看。是暗示着一场交易吗?导师得到这篇论文的第一作者身份,我得到去Princeton的机会?国家有规定,论文由学生独立完成,导师只是泛泛提出指导意见时,导师不应该成为署名作者,尤其是第一作者。可惜,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第一作者身份,特别是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的第一作者身份,是一个人学术能力、学术水平、学术成果的最有力印证,更和职称评定、申请科研经费甚至评院士等行政升迁紧密挂钩。有了这些利益驱动,其实,导师的行为不难理解!

  原来——这才是耀眼光环之下,一个真真正正的宋薄引!

  深深吸口气,我努力露了个谦逊的笑容,“宋老师,那篇论文真的值得您推荐?”“年轻人不能妄自尊大,但也不能妄自菲薄。

  你有多少分量,自己该知道。

  你值得拥有的机会,也要勇敢大胆地去争取。”宋薄引依然是如往昔般,语重心长的样子。坚持拒绝吗?得罪boss让他恼羞成怒,把原本百分之七十可能给我的机会,硬是塞给别人?指尖不断摩挲着厚厚的论文稿,我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自己倾心写就的一点一滴,一抬眼,又看到导师不紧不慢地品着铁观音。退一步想,最起码,宋薄引没有不打招呼,就直接把我的研究观点窃取到他自己的文章里,不是吗?最起码,压榨归压榨,掠夺归掠夺,他终究准备给我一些回报,不是吗?收拾起些许委屈不平的情绪,我审时度势,使尽全力保持了微笑,“宋老师看着说好,我当然没意见。”公正的原则是什么?清高的骨气算什么?既然没有伤害到其他人,没有违背我的道德底线,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交易,抑或是合作,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要达成双方共赢互利的局面,有所放弃在所难免。又和宋薄引客套了几句,我适时告辞。

  出了书房,在客厅看到宋剑桥和季洁,两人正在讨论《源氏物语》。

  宋剑桥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紫姬的种种完美,颇有乃父做讲座时的傲然风采,季洁仰着小脸仔细听着,眼睛亮闪闪的。“辰薇,我爸对你很欣赏,说你继续努力,也许会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我开门出来时,宋剑桥坚持要来送我。“谢谢师弟鼓励。”我淡淡应了,脸上的肌肉几乎要僵硬。

  最得意的弟子吗?如果是几小时之前,我听到这样的评价,一定会兴奋无比、得意洋洋。可惜此刻,我完全没感觉。

  不该用理想的标准来衡量现实,我早该学会。

  第十八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事实上,这些负面情绪,到初十晚上参加苏三和沈怡然的婚宴前,还有些积蓄在体内,没有被彻底消化掉。傍晚五点半,换装,化了个清新的淡妆,随意把长卷发打理得自然蓬松,照照镜子满意后,我招呼李哲准备出门。一出房门,却被李哲扯住。

  “天气预报说会变天,别穿裙子了。”李哲斜倚着门框,温和地建议。

  变天?昨晚我看过天气预报,明明没听到的。

  “乖,换一件,裙子太短。”李哲连拥加抱,笑吟吟地带我到衣橱前。

  看看镜子里,深咖啡色的鹿皮长靴,经典的苏格兰短裙,加长的纯色羊毛围巾,配了小西装式的上装,英伦的贵气糅合了甜美性感的女人味,整体效果很舒服。虽然和平时在学校里的端庄温婉样子大不一样,可我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不过是膝上十公分,而且我穿了连裤袜,不会走光的。”隐约猜到李哲的男人心理,我简单解释了。李哲却执著地从衣橱里挑了条长裙出来,递给我。

  “你不会这么霸道,连我穿什么衣服都要管吧?”不可遏制的反感悄悄滋长,我告诉自己别发作出来。李哲依旧认真地盯着我的裙摆,柔声说:“小薇,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记得从前维东也曾为了我的衣着说过同样的话。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怪。

  女朋友抑或老婆,是属于自己的,所以不能让别人瞧了去,否则自己就吃了大亏,荒谬的想法!“我觉得这样很好。”不想和李哲争辩下去,徒然增加不痛快,我转身出门。

  一路上,李哲一言不发,薄薄的唇固执地紧闭着。

  我也懒得出声。

  一直到了酒店,在签名簿上各写下自己的名字,分别给苏三和沈怡然送了红包、合影,我就径自和学校诸兄弟姐妹坐了一桌,李哲则去苏三医院的同事那一桌坐了。在司仪的安排下,新人入场,宋薄引作为证婚人致了祝词,大家掌声雷动。

  苏三、沈怡然又交代了恋爱过程,接着是喝交杯酒、切蛋糕,于是所有人一起举杯祝福他们新婚大喜、白头偕老。宋薄引带了师母和宋剑桥,与一帮老师坐在邻桌。

  我们这桌小字辈,顿时少了许多拘束,嘻嘻哈哈声不断。

  “我也来这边吧,那边太闷。”宋剑桥端了酒杯过来,拖了把椅子坐在我左边。

  半天,他目光下移,忽而期期艾艾地冒了一句,“辰薇,那个……你裙子太短了,平时你都不这样的。”“有什么问题?”我漫不经心地反问。

  宋剑桥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憋了片刻,终于开口,“我觉得还是长长的裙子好看,很纯洁很淑女,现在这样……会让人有不太好的联想……那个……”不太好的联想?不就是露了点腿吗?而且我双腿至膝盖紧紧并拢,略略斜坐的姿势,已经是穿短裙的最佳坐姿了,他还有什么好联想的?“唉,对呀,辰薇,你那位怎么不过来坐?”某师姐的话声打断了宋剑桥。

  抛开对宋剑桥的疑惑,我笑嘻嘻地跟大家干了一杯,“他呀,不肯做我的家属。”“按理辰薇该坐到那边才对,这叫夫唱妇随。”一位师兄揽着他的女朋友,颇有些炫耀的意思。“什么夫唱妇随,八字还没一撇呢。”宋剑桥颇为不满地接了茬儿,大约自己也意识到有点太激动,又讪讪地说,“辰薇是独立女性,当然是想坐哪边就坐哪边。”不理会他们在辩什么,挟了片糯米甜藕,细细咀嚼。

  我偷偷瞥了李哲那边一眼,怎知,李哲也恰好看过来。

  视线碰撞交错,我有点郁闷,于是狠狠别过脸不理他。

  短信乐音轻快地响起,我按了查看键,是“小薇薇,别生气”。

  又一条:“是我霸道了点,没考虑你的感受,sorry。”

  再一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刻不见,如隔三日。

  可怜我坐在这里有三天没见你,我们出去走廊上聊聊,好不好?”

  一抬眼,又对上那边李哲轻笑的脸。

  想到他很快要去美国做手术,有一段日子不能在一起,我的理智尚在心软和不快之间徘徊,我的腿已自动走到外面走廊上。“小薇。”身后传来熟悉的语声,却再无动静。

  我疑惑地回身,看到李哲站在两米外,直勾勾地瞅着我古怪地笑。

  “干吗?”我故意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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