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殇(25)_崔民

二十五

　　第七章

　　1

　　和农家孩子王水不同，杨卓林与生俱来拥有城市人的身份，和农家孩子王水相同的是，杨卓林也面临着现实的抉择和生活的困顿。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城市贫民和农民原没有太大区别，有时候甚至过犹不及--农民好歹地有几垅房有几间，而城市贫民，除了一本户口簿，在这个城市，你羡慕的生活距离你永远遥不可及。

　　杨卓林生于70年代，那个阳光灿烂的年代，物质匮乏精神富足，孩子们象野生动物一样快乐而自由，永远精力旺盛勇敢无畏。茁壮的少年时期他如愿以偿穿上军装成为当代最可爱的人。和平年代和他的梦想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没有战场没有硝烟，没有热血激荡的冲锋，没有男人式的气吞山河。

　　光荣入党几次立功后，杨卓林作为一个健壮敏捷有着高度服从性和纪律意识的军人，平静地复员。经过几个回合，训练有素的他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一间大型企业老板的贴身司机。掌握着宝马质地坚硬的方向盘，五光十色的城市景色偶尔会恍惚而冒失地冲破车窗，与他心中关于战场英雄的梦想邂逅。渐渐的，年轻的他能够在后视镜中老总和女人的亲昵举动中忽然失明，也学会在老总以瞬息万变的嘴脸应付各种电话时失聪，更慢慢地象老总对自已视若无睹一样在非常时刻忘记自己的存在。

　　半年后，公司关于老总的种种传言以游击队的速度神出鬼没，他被叫到行政办公室，一份客气而又冷淡的解雇信轻描淡写地扔到桌上。

　　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当他恍惚地站在苍茫的十字街口，少年记忆中关于战场的想象，又一次真实的，冷冷地回来了。

　　杨卓林看到了那则广告。

　　没加考虑第二天一早他就按招聘地址来到了医学院，他吃惊地发现，应聘的人早已经排起长队，足有200人！他站在队伍的最末。令人费解的是，这些前来应聘的人大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后来他才明白，招聘广告上说的所谓实验员，其实是试药员。这是一种风险性极大的职业，搞不好不仅会造成药物生理反应，甚至还可能留下终身遗憾，更坏的结局是残疾。或死亡。难怪那么多人明白工作性质后都赶紧撤了。一瞬间，杨卓林也想到了跑，但他生就是一个敢于冒险勇于冒险的人，他想尝试一下试药人的滋味，而且，每试一次药可以得到数千甚至上万元报酬。想到被辞退后数月遭遇的辛酸苦涩，想到父母斑白花发佝偻腰身，想到丧夫而后下岗在家的大姐，想到就要上大学的小妹……

　　杨卓林咬咬牙，坚定地留了下来。

　　20几个人一起到医学科学院作体检，验血，做心电图，量血压，检查五官。结果出来，杨卓林被录用。被录用的一共16人。在厚厚的《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时，这些人才弄明白试药人存在的意义：每一种新药在批准生产、推向市场使用之前都必须要经过动物试验、人体试验和临床试验这三个阶段。其中临床试验分三期，一期观察药物安全性和代谢过程，需要在健康人身上做试验，二三期观察药物有效性，受试对象为病人。试药人在医学界又被称作受试体，即人体实验中的实验对象。了解到这些，大家的面色无一不变得沉重。

　　最后留下来的是7个人。有杨卓林。唯一的一个女孩叫周海若，那时候，杨卓林还不知道，他和她的命运最终将捆在一起。站在宿命的棋盘里，他们根本就是两粒棋子。

　　命运，往往是行棋无悔。

　　2

　　杨卓林坐着，仰着头看围着他的四位医生让他很有压迫感。这是他第一次试药。他们正在耐心地为他讲解即将开始尝试的药物相关知识，第一次试药，他的待遇极具诱惑力，4000元，试验期7天。主任医生递给他一份协议书，协议书的最后写着，……如果因为药物副效应引发病变或落下不良后果，医科院将承担全部责任。

　　签字时杨卓林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

　　当天，按协议规定，他被软禁在一间病房。空调、电视、沙发、电脑、电话、浴室一应俱全，如果不是升降床床头安装着心电监护仪，谁也无法想象这就是医科院的临床试验病房。晚上十点。漂亮的护士把6片包着漂亮糖衣的药片和一杯温开水送来病房，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到看着他把药片咽下去。这是有待验证的治癌药物。药片滑过嗓子的感觉清晰无比，杨卓林终于有些害怕，他怕，药片已经进到肚子里了，如果……

　　再怕再悔也是枉然。

　　杨卓林想到那份协议书，那最后面就有自己的亲笔签名。想到这儿，他反而坦然。江湖上有句话怎么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杨卓林这一刻觉得他懂得了为什么有人会感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是呵，从踏进这间病房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已不完全属于自己。

　　服药后30分钟，杨卓林开始感觉到身体内部火烧火燎，他摁响呼叫器。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恐惧地看到，自己的全身都开始浮肿，紧接着，恶心、呕吐、胃痉挛、小腹刺痛……各种各样的痛苦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他听到走廊里杂沓的脚步声，有人冲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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