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殇(18)_崔民

十八

　　和鲁西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科长施俊。别看他头也不抬地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就业务而言，他纯粹白给。施俊在这之前是边城宾馆工会宣传干事，能进省医药公司而且一来就登上空置许久的头把金交椅，很长时间都是个谜。鲁西军是业务元老销售尖兵，已经做了两年销售副科长，原以为有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科长的乌纱帽迟早顶在自己头上，谁知凭空杀出个施俊。施俊能写会画不假，可在药界，销售和回款才是硬道理，鲁西军有理由轻看施俊。施俊明白这一点，他蜇伏在鲁西军咄咄逼人的气势里，没有任何挑衅和抵制的企图。他从不接受厂家对他单独的邀请，哪怕一顿便饭。这更使得周围人相信，至少他看上去没有这方面的任何企图。遇着业务会议，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缺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从来都认真听人发言仔细做好记录。

　　鲁西军每次接过施俊的记录本都忍不住想夸两句，那叫一个精辟。速度还快，这边刚宣布散会，那边会议记录就恭恭敬敬递在眼前了。

　　起初总有厂家搞不清施俊和鲁西军的位置。慢慢地，鲁西军就开始向来人介绍，这是我们科长，施俊。施俊总是慌慌张张站起来，不敢当，这里是主抓业务的鲁科长当家。他巧妙地舍去那个副字。

　　4

　　鲁西军很快看到郑策，简单作个手势算打招呼，让郑策感觉自己担心多余。等面前人散了，鲁西军立刻伸出手来，而且是双手，嗨，总惦记着欠你一顿酒，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楼下的小菜馆。鲁西军只叫了啤酒而且喝得很节制，他说，工作时间，一身酒气影响不好。显然这是个外粗内细而且很懂得自律的人。

　　郑策这时候就不失时机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从鲁西军脸上看不出任何表示。郑策有些失望。鲁西军沉吟片刻，点着根烟，说起来不是大事，应该行，但我不能现在就答应，我得找业务员谈谈。放心。我尽快给你答复。

　　郑策点头。还价的才是买货的。他的心反而踏实了。

　　热菜上桌鲁西军的手机响，他看一眼漫不经心地接听了，眼梢嘴角却含了笑意。他说，那就来吧。放下电话他向郑策解释，一个客户。

　　不一会儿，一阵香风刮过来，一个高挑挑的长发女孩径直走到鲁西军身边，甚至没怎么客套，很自然地就坐下来。鲁西军介绍说，这是香港宝氏的主管，郑策。女孩一双大眼睛简直就是逼视着郑策，貌似高雅实则傲慢地点点头。她看看桌上的菜，人家要吃歌乐山辣子鸡啦。声音娇娇地发假。郑策赶紧低头扒饭，他觉得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鲁西军只含糊地介绍说女孩子是某进口药品驻地代理。郑策在两人对话里大概听出女孩子姓白。

　　郑策心里想，这小白姑娘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5

　　鲁西军钱夹里放着妻女的照片。他爱家，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妻和女差不多是他人生的全部。

　　妻是他的同学，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是班干部队干部团干部，他一直是破坏大王打架大王逃课大王。老师让她帮他，他就想出各种办法来戏弄她气她。这种局面持续好多年，她哭哭啼啼背着两个人的书包在后面追他的情形差不多成了当时校园的一道风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角色开始有了悄悄的变化，他变得沉默而她却变得精灵古怪。踏青郊游他任重而道远驮着她，她在后面一会儿唱一会儿笑一刻不停地扭着身子，他就想，不如驮两袋面。可下一次，他还是乖乖地把那辆擦得锃亮的永久停在她身边。

　　鲁西军的成绩在高中最后学年里突飞猛进，竟然考取了一所大专院校。虽然是一所不入流的普通院校，已足以让全校师生跌破眼镜。鲁西军他爸老鲁同志更是心花怒放，他的贵宾楼连设三天流水席大宴亲朋，连邻居都跟着沾光白吃。老鲁同志却坚决反对谢师宴，他说，那帮四眼子来家就没好事，尽是告状，现在怎么样？没话说了吧--我也没话跟他们说！

　　鲁西军心里清楚，这一切全因为一个人。那个曾经哭哭啼啼的女生。那个在他自行车后座上张开手臂说要飞的女生。她考取了复旦。

　　鲁西军最后拿到手的是张肄业证。

　　大学校队球赛，因为裁判吹黑哨，鲁西军大打出手，打到最后观众席上一片狂呼叫好，他进了拘留所。学校出面保他出来，却不能够留下他了。揣着肄业证他直奔上海，在一家小旅馆把她先给办了，然后他才告诉她，他上不成学了。她偎在他怀里，人家不管反正人家都是你的人了你要负责。一句话说得他豪情万丈。我当然负责。我是男人。接下来两人再温习一遍男人女人的概念。

　　第四天鲁西军回到家，老鲁同志倒看得开，上过大学就行了，咱重的是过程不是结果。先给钱让他考个本儿，然后买辆出租车送给他。她大学毕业那年，两家大人坐一起吃了顿饭，都挺满意，张罗着就把婚事给办了。才俩月她就怀孕了，两家大小人等调动所有关系终于弄到一个生育指标，这时候她已经大腹便便。足月分娩一个胖得有些不象话的女婴，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就此诞生。

　　象任何一个热爱家庭的男人一样，鲁西军要给妻女美好的生活。赚钱成了他的人生目标。可这时候出租车业渐上正轨竞争骤然激烈，统一安装计价器，再没有以前漫天要价的优势，没黑没白赚不了大钱还受气。去接老婆真受不了她办公室同事的目光--一朵鲜花怎么就扎进这一堆牛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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