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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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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终于铺好床了,枕头边还放着一本书,包着牛皮纸的书皮,书皮上的几个字很漂亮,是大人的笔体——《青春之歌》。在麻风院里看到这本书,我觉得怪怪的,好像放错地方了。燕子看到我在注意她的书,说:“我正在抄这本书呢,快抄完了。”我问:“燕子,你几年级了?”她叹了口气:“我五年级才上了一个月,就得麻风病了。”我正要说什么,这时有人推门,是田淑兰,她喊:“燕子,下来开门。”燕子的光身子一闪,就跳下去了。想不到田淑兰抱着被褥,进来说:“我也想和你们睡。”我说:“好呀,好呀。”田淑兰把被褥铺在了我的另一边。 我发现燕子有点不高兴,钻进自己的被窝,闷声不响。田淑兰睡下后,我问她:“田大姐,你来麻风院多少年了?”她反问我:“你猜?”我尽量说少:“五年。”她答:“三个五年了!我是18岁进来的,一转眼成老太太了。”我们说了没几句话,燕子就扯上呼了。我们两个还在说,她问:“小天鹅,你已经结婚了?”我说:“结婚刚半年。”她问:“还没孩子吧?没孩子好,没牵没挂。”我说:“就是。”她又问:“你结婚半年了,还没怀上孩子?”我答:“没有,一直没怀上。”她紧跟着问:“你总不会和我一样不生养吧?”我就问她:“你不生养?”她答:“就是。”我又问:“你18岁就结婚了?”她说:“我就没结过婚。” 我想没结过婚怎么知道自己不生养?但我不好意思再问,她侧身看了看扯呼的燕子,才说:“我15岁就让我堂哥睡了,后来我们经常睡,一直到我18岁,肚子都没大过。”我有些胡思乱想,说明白点,我想起了自己,我也正好是15岁让大牛叔叔睡了!我不能听完了不说话,就随便问她:“你喜欢你堂哥吗?”她答:“喜欢也没用,他是我的亲堂哥。”这下,我问不出别的话了,因为,我又想起了我自己,我从小爱我的亲舅舅,这一点也碰巧跟她一样。“你丈夫对你好不好?”她问,我答:“我丈夫死了。”她问:“真的?怎么死的?”我答:“武斗的时候,叫人打死了。”她问:“啥是武斗?”接下来,我就给她讲“文化大革命”,讲串联,讲武斗,她一点没兴趣,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一边一个扯呼的,把我夹在中间。 我吹了灯,眼睛睁得大大的,听见外面起风了,不知什么声音在房后面的树上有气无力地叫着。 33.妖精 我听见鸟鸣铺天盖地,半睡半醒的我,其实不光是听见了鸟鸣,也看见了鸟鸣!鸟鸣不光是耳朵里面的声音,还是眼前的模样,是各种叶子和草的模样:柳叶状的、榆叶状的、梧桐叶状的,还有狗尿苔样的、芨芨草样的、狼尾巴花样的。我觉得这么多鸟鸣是不怀好意的,像千奇百怪的刀子一样,在向我的神经叫板! 我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睛,听见窗外有声音,叽叽咕咕的。有人把窗户捣开了,在窗外探头探脑的,大概想看看我和苏四十到底是怎么睡的。我干脆拉开窗户,屋子里亮多了,我看见苏四十和半夜的姿势一样,还是缩在墙底下,穿着衣服,枕着自己的胳臂。我立即就下了炕,走出来,那几个探头探脑的病人都散开了。 顾婷娥的门关着,看样子人还没醒,我便打算马上回上湾,我担心那几个医生跑得一个都不剩了,他们都跑了,我怎么向卫生局交待?我得赶紧回上湾去,尽量劝他们留下。我到了院门口,又折回去牵出小公马,一出院门就骑上了。 小公马刚跑起来,就到了,早早就听见黛玉在叫,这说明,至少吴鹤声还在。吴鹤声在,陈余忍应该也在,这两个人是分不开的。 我到麻风院没几天就发现,吴鹤声和陈余忍有情况。一天晚上,一直下着小雨,半夜我起来撒尿,摸出东西刚要尿,听见隔壁好像有女人的声音,而且是叫床的声音,把我的尿吓回去了。我贴着墙仔细听,哪是女人的声音!好家伙,是陈余忍的!我刚来就觉得他不正常,走路老扭着身子,有时不由自主地翘着兰花指,说话深一句浅一句的。一天早晨我推门进去时,他正准备穿裤子,我一进去,他急忙遮住双腿,当时我只觉得这个人女气重,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你个老家伙!哎哟,哎哟,老家伙,你个老家伙!”百分之百是陈余忍的声音!“老家伙”就是吴鹤声,平时,只有陈余忍是这么叫他的。此刻,我特别吃惊,陈余忍的声音一点不比女人逊色,甚至比女人的声音还妖精。像是舒服死了,又像是难受死了,像是把多大的便宜沾了,又像是把一大堆东西毁掉了。 这种事情,我在油坊里听到过。到了麻风院,终于亲眼见了。 34.油坊 油坊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听到这儿,我不得不打断杜仲,不让他急于讲麻风院的事情,而是接着讲油坊,他说:“油坊?没什么讲的。”我不相信,我就再陪着他喝酒,有时候,他特别难喝醉,怎么喝都不醉,有种刀枪不入的感觉,他自己都有点急,因为,他和我一样,也在等,等着从某一个时刻开始痛痛快快地说。好在我的酒量一点不比他逊色,好在我还比他年轻20岁。而且有的是时间,有的是酒。那就像好朋友一样喝酒吧,说不说是次要的。但是,总有敞开心扉的时候。心扉一旦敞开后,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会着实一惊:一个人心里藏的东西可真够多的,像一口永远抽不干的井。 我给你说过,我其实不喜欢油坊,不知从哪天开始,我开始反感胡麻油的味道,包括胡麻炒熟之后的味道,热烘烘,甜腻腻的,任何时候闻见都恶心,不是能吐出来的那种恶心,而是微微的埋在胃里的恶心。你知道,我讨厌油坊是有来历的。我说过,就是因为油坊中央的那个圆圆的大柱子,那家伙肯定很重很重,每次都是几个男人才能抬得动,在它的压力下,胡麻油就像一根绳子一样不断线地流进一个大铁桶。我一看见它就走神,就想起彩云和光着屁股跪在彩云面前的那个大男人,还有他手中亮亮的东西,一想起那一幕我就想狂跑,甩开膀子没命地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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