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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规模筵席也有几次,来宾是梅灵的同学同事朋友。梅灵认为熟人不多,谁知一结婚都冒出来了。郝胜强有些烦,觉得有些没完没了,他把不快压抑在心里。郝胜强不喜欢应酬,以前他不会喝酒,非常讨厌酒席上的规矩和套路,看到别人劝酒像打架,他都恶心。喝,身体会难受;不喝,受别人挖苦心里难受;不喝不听,又感觉像局外人没意思,也很难受。总之,他几乎得了宴会恐惧症,能躲就躲。所以,他几乎没朋友,除了几个要好的同学之外。读书时,他和同学的关系不怎么好,也不是不好,而是没有过多深入的交往。他独来独往,一般不主动和人讲话,更不会拉关系。经过多年的城市生活,他的言行举止、衣着装扮和生活习惯已经完全城市化了,但是内心对城里人总有一种隔膜和畏惧,说到底是一种难以消除的自卑。郝胜强很清楚自己的缺点,他希望结婚之后可以消除自卑,成为名符其实的纯粹的城市人。所以,他虽然不喜欢喝酒,不喜欢应酬,但还是强迫自己硬着头皮锻炼。只是这一切还需要时间,一切只是开头,他的人生将翻开崭新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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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胜强娶了梅灵,在青年教师之中造成了不小的震动,那些和他一样出身贫寒的年轻人虽然嘴上说恭喜闹着要吃糖,私底下却都十分不服气,他们认为郝胜强的好造化全靠导师选得好。郝胜强的导师丁子健教授是裴仰之院士最得意的弟子,即将全面继承院士的一切名号和社会职务,是学校的红人,系主任张仁瞻又是丁子健的师兄,所以郝胜强能得到漂亮姑娘。一句话,郝胜强娶到貌美多金的好老婆全靠导师的帮助。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郝胜强简直气炸了肺,后来一想,别人越这样说,越表示他们嫉妒,别人越嫉妒,他越不必生气。

  那天,郝胜强刚到实验室门口,听到同事黄为酸不溜秋地说:“就他那个品味,玩也不会玩,学也不会学,什么情趣都没有,能娶到那样的老婆,祖坟着了火,一朵鲜花被牛粪压了,真是暴殄天物,可惜啊,可惜啊。”黄为没说是谁,他敢肯定是说他,这段时间他的婚事是学院的热门话题。郝胜强恨恨地想,老子就不能娶到漂亮老婆吗,老子比你这个老男人差吗?郝胜强傲然地推门进去,朝那边看了一眼,黄为和他的听众立即哑巴了,话头像剪子剪断一般。

  黄为快四十岁,单身老博士,矮而胖,秃脑袋上有块灰色的胎记,像把死葫芦抠的瓢,脸上皱纹成堆,整个人未老先衰,比自己的导师还显老。黄为早郝胜强一年留校,因为这早一年,便处处摆出早一年的资格,什么事情都压着郝胜强。郝胜强想,既然你们嘲笑我,我更要让你们嫉妒,让你们生气,让你们恨得牙根子痛。他特意把结婚照拿到实验室给所有人看,问拍得如何。已婚和未婚男人掩饰不住嫉妒和羡慕,夸梅灵如花似玉,郝胜强谦虚地说一般一般,内心却充盈着满足。

  新婚的日子每天都是甜的,做梦都会笑醒。有时早上醒来,郝胜强不相信竟然能摆脱集体宿舍,住上宽敞明亮的居民楼房。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面,脑子却回到了以前。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寄宿,他住过各式各样的宿舍,从大通铺、高低床、学生公寓再到博士楼,越到后来越渴望能拥有一个独立的私人空间。初中时,集体宿舍是四十八人一间,一个人还不能睡一张床,他个小,被放在两个大个之间,两个大个总是推他,左边的朝右边推,右边的朝左边推,推来推去,他总是睡在中间,中间是道粗硬的钢板边沿,垫多厚的棉絮都硌得背痛,像睡在刀背上一样。大学宿舍人少一些,却还是硬板床,没有私人空间。有一次半夜,他下床上厕所,听到同学自慰的呻吟声,恶心死了。

  结婚的另一个好处是想吃什么做什么。曾主任给女儿准备了齐全的家用电器,梅灵除了会操作电器之外,家务统统不会,连煮面条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放了两遍,总之在生活方面是超级低能。不过,郝胜强不在乎这些,他沉浸在家的幸福之中。家务全是他做,在自己家里做想吃的菜给自己吃,给老婆吃,这是他很久以来的愿望,这个愿望终于实现。结婚给他带来的另外一个惊喜,就是他终于拥有了一口属于自己的浴缸。拥有一只洁白的浴缸是他多年的梦想,结婚前他就想其他家具可以不用,浴缸必不可少。他能在浴缸里面泡上两个小时,任麻痒的熨贴感觉从脚底蔓延到全身,最后爬上头皮,那种舒服能让他打激灵。第一次使用浴缸时的情形在他的脑海浮现,高二那年,别人请他做成人高考枪手,他第一次住宾馆用浴缸,那种震撼令他终身难忘。多年以后,只要一看到洁白的浴缸,他就不禁打颤,皮肤麻酥酥痒乎乎的,像要振动起来,留在上面的畅快记忆慢慢苏醒。

  郝胜强对梅灵说:“你知道吗?我十八岁就渴望有个家。”梅灵开玩笑地说:“那么小就想那事啊?”郝胜强一脸严肃地说:“高中的时候,有一年春天,学校流行红眼病、流感、天花,每个人几乎一天到晚不和人说话,连多看人一眼就怕得病,整天人心慌慌。有人得病回家,没几天就死了。阴雨连绵一天又一天,死亡的恐怖气氛在学校弥漫,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死去。一天夜里下自习,我走在雨里,忽然生出一种渴望,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家和老婆的温暖,把老婆拥入怀中。那阵日子,空气里飘着一股浓浓的丁香花,却都不敢闻,似乎那花香都带着病毒,还有一股死亡的气味。空气湿漉漉的,粘粘的,摸到空气就像触摸死亡。”梅灵刚开始还同情郝胜强,时间长了,她的兴味变淡了,变得常有的那种走神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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