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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东面墙上则贴满了奖状,一共三排。仔细看看,居然没有一张是桂宏的,全是“陆桂东”的。陆桂东肯定是桂宏的哥哥了。也难怪以前桂宏的父亲不喜欢他,哥哥比兄弟争脸多了。但桂宏却是上的大学本科,他哥哥是中专。想到这里,存扣不出声地笑了:关键时刻这个桂宏就露出“英雄本色”,“后发制人”了。春妮也跟着看奖状,也在找桂宏的,嘀嘀咕咕:“这个桂宏,太难为情了,整面墙上居然找不到一个他的名字!”头一抬,看见上面有个小镜框,里面插着很多照片,高了,人物不大看得清楚,便要搬凳子站上去看。存扣笑着对她说:“你这样子被人家看到了,以为桂宏家来了个疯丫头哩!”她听了一伸舌头,把已经跷上凳的一只脚拿了下来,顺势一转身坐在上面。

  “我要上厕所。”春妮突然对存扣说。存扣说:“你到院子里上啊。”又说:“我先看看。”站起来出去到院子西面一看,连着屋西山接着猪圈和羊圈,茅厕便在两圈之间,做的木头茅缸架子,可以坐在上面上,蛮好,也蛮干净。对跟在后面的春妮说:“上吧,注意别仰到后面坑里去。”有些踌躇地走开了。他不大放心,怕春妮坐不好会失去平衡,她没上过这样的茅厕呀。

  春妮见存扣走开了,便往茅厕走去。才走了两步,刚才在圈里酣睡的大白猪醒了,见有人声,“呼”地翻身站起来,肥硕的身子只一蹿,两只前爪便搭上了圈墙,冲着春妮“咕噜咕噜”地叫,跟她要东西吃呢。春妮吓得“妈呀”喊起来,连往后退大喊存扣。存扣走过来,一脚踢在猪拱嘴上,把它蹬了下去,对春妮说:“猪子怕什么?上吧!”正要离开,西面圈里那只绵羊又突然“咩——”地叫起来,声音苍老而高亢,像老年人在唱男高音,又把春妮吓得鬼叫鬼喊的,要存扣不要走远,脸背着她站着。

  存扣就忽然想起上高一的时候在去吴窑中学的路上替秀平小便站岗的往事来。他就有些怔怔的了。

  春妮尿过了系好裤子,看存扣还愣痴痴地背着她站在那儿,便说:“哎,好了。”一抹红晕悄然染上了脸蛋。存扣惊觉似的“噢”了一声,慢慢转过来,对她说:“真是城里的娇小姐,猪啊羊的怕的啥头绪?”春妮赌气地说:“我就是怕!”

  然后,春妮有些大惊小怪地问:“这是什么羊呀?”可能是她只见过山羊。这只绵羊足足有七八十公分高,大概养了几年了,角都长得很弯曲了,身上毛茸茸的,却不干净,灰头土脑的,沾挂着草屑和羊屎。无法想像商店里那么精美的羊毛衫就是从它们身上剪下毛来做成的。存扣告诉她:“这是绵羊。山羊没这么高大。”“噢,难怪它声音这么难听哦。”春妮说,“有些像骆驼哩!”“有这种小身材的骆驼吗?”存扣笑她。“我是说像嘛,又不是说有。”她噘着嘴抬杠说,伸手揪下头顶上丝瓜架子上的丝瓜叶子扔到羊面前。羊伸出粉红色的舌头灵巧地一卷就吃下嘴去了,磨着整齐的小牙齿边嚼边抬头看她。“它乞求我哩!”春妮高兴地叫起来,又揪叶子,试探着伸出手去。羊探过头从她手上拽过去又吃了。春妮胆大起来,居然就去摸它的角。羊乖觉不动,伸出舌头舔了舔春妮的手。春妮没防着,吓了一跳,立马开心地笑起来:“你看,它舔我手哩。痒痒的,湿湿的,好温柔哦!”问存扣:“它是公的母的啊?”存扣说看它屁股就知道了。春妮看不到它屁股,就又揪了瓜叶扔到圈里面去。绵羊转过身去吃时,她觑紧了一看,报告存扣:“是母的!”话才毕,脸上泛起一片红霞。

  存扣好像也觉得刚才说得不妥,有些尴尬。便说:“走吧,臊气味烘烘的。”正说着,那羊尾巴一动,屙出一串黑豆样的屎来。春妮说“讨厌”,蒙着鼻子跟存扣往屋里走,走不几步,又拉着存扣说:“我也要看一下猪子。”

  就又看猪子。这懒东西刚才挨了一脚,现在倒又卧下来睡了。大肚皮摊在地上,两排粉红色的乳头像一种大衣的双排扣似的。是头母猪。见两人站在外面,眼一睁又合上了,看来它还记得疼哩。春妮两手攥着存扣膀子,又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它,“它不理你了哩。”存扣也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踹它的。一脚踹下去劲多大呀,又是鼻子,倘人挨这么一脚保管要晕了。春妮又问:“存扣,你看这猪儿羊的,就一辈子关在这小小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存扣说是的。“那它不孤独吗?多可怜呀!”春妮轻轻地说。“畜生不晓得孤独。”存扣说,突然也感伤起来。春妮这问题他以前也这么想过的。畜生真是不怕孤独吗?未必,没有办法罢了。谁让它们是弱者呢。他这样想着,春妮抬起头问他:“为什么不把它们放出去自由自在地吃草呢?”存扣刚要笑她“你以为这里是内蒙古大草原啊”,但跟她眼光一碰就滞住了。

  春妮一双眼眸出奇地深沉,如一泓秋水,明澈晶亮,流苏样的长睫毛忽颤着,似有泪光闪动,凝视着他。存扣感到心里有一团东西在迅速熔化,热乎乎的。“她是多么善良啊。她有一颗天使的心。”他心里感动着,迎着她的目光,轻柔地说:“不行啊,外面都是农田。”见她眉头轻颦,无限失落的样子,逗她:“我要补偿它一下!”从地上捡起两块碎瓦瓣往圈里一丢。那猪应声而起,动作十分敏捷,把瓦瓣含在嘴里嚼得“咯嘣咯嘣”的,像嚼炒蚕豆似的,非常香甜的样子。春妮又惊又喜:“它怎么还吃这个呀?”存扣说:“吃的。猪肯吃这个自有它的道理,大概瓦里面含有它需要的微量元素吧。它还吃土坷垃哩!”

  回到屋里才坐下来,春妮又说饿了,想吃饭了。这一说不要紧,存扣立刻感到肚子空寡得难受。因为放假了有些兴奋,凌晨四点钟就醒了;又因为晕车,早饭也没敢吃;到了海安,连肚里残留的隔宿晚饭都吐光了,就单喝了一碗稀溜溜的豆腐脑儿直到现在,能不饿吗,都把肚子饿瘪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劝春妮说马上就有得吃了。春妮说现在离吃晚饭还早哩,咋会“马上”呢。存扣又倒了一碗蛤蟆乌儿茶灌进肚子里,喝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的,答春妮说:“真的,马上就有好东西给你吃了。”小腹部感到一坠,说:“我也去小个便。”

  存扣说得没错,他一泡尿还没尿完,桂宏就吆喝着进了院门,后面跟着他的父母。他父母亲下稻田薅水草去的,裤脚卷到膝盖,赤脚上还沾着没洗净的泥。桂宏手上拎着黄灿灿的一捆馓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肯定是拢路上的馓子店里买的,油锅里现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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