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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史密斯太太睁大双眼看着我,那神态不像个中学校长,倒像一个稚气未尽的女中学生。

  我告诉她,小时候我家旁边有座小教堂,放学之后,特别是星期天,我经常和小伙伴们到教堂里去玩。我非常喜欢听教堂的钟声和管风琴声,因为它们是那样悠扬清脆;我喜欢看教堂里的壁画和雕塑,它们是那样精致而神秘;还有,我喜欢教堂里那庄严肃穆的气氛……我尽可能找一些比较适当的词汇表达我的意思。

  “不过,你从来就没有做过祷告?” 史密斯太太问。

  我回答说:“是的。”

  “那么,你实际上还是个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

  我礼貌地点点头。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我到底是唯心主义者还是唯物主义者,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至少在这之前我没想过这类形而上方面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去想这么复杂深奥的问题呢?

  史密斯太太慈祥地笑了笑之后,说:“孩子,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是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上帝存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阅历的丰富,我开始慢慢相信上帝了,相信上帝确实与我们同在。”

  为什么人的年纪越大,越容易相信神灵?不仅史密斯太太,中外历史上许多伟大的思想家、艺术家都是这样。特别是那个写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名句的李叔同先生,更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少年时候,他也是个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的“新新人类”,到了中年以后,就削发为僧,皈依佛门,其心志之坚,让人感慨万分。按理讲,人的年纪越大,阅历越丰富,把这世事看得越透,为什么反而把自己的希望寄托给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灵呢?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到长城饭店大堂,我与史密斯太太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准备返回公司。道完别,她突然问我:

  “于小姐,你会玩桥牌吗?”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会玩一点点,但很久没玩了,不过,如果她很想玩的话,我可以帮她

  的忙。读书的时候,爸爸喜欢打桥牌,经常请朋友来家里玩,我耳濡目染,偶尔也跟他们玩一玩。

  史密斯太太告诉我,她这次来中国之前,她与史密斯先生打了两个赌,一是爬到长城的最高处(其实没有),做一回“好汉”;二是在中国玩一次桥牌,带个“大满贯”回去。我马上补充说,一定是个“redouble”的“大满贯”。听我这么一说,史密斯太太高兴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俩心灵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回到家里都快九点了,爸妈都还在看电视。我一进门,妈就兴奋地告诉我,我舅买了辆帕萨特,今晚他自己开车来我们家了。爸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住的地点离公司才几步路远,买车纯粹是让钱烧的,想摆摆阔气而已。我不想听他们议论这个,到爸的书架上找了几本原版的英文桥牌书。尽管我平时也利用金山词霸,读一些英文和日文的原版书,不轻易放弃外语的学习,但是现在不看看桥牌方面的书,恐怕连club、diamomd、heart和star这些最基本的专业词汇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家庭轿车早已不是财富的象征。同样,英语也不再是可用来炫耀的资本。英语,对于现在公司里的秘书来说,已经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工具。打电话,上网查资料,收发电子邮件,接待外国客人,哪样不需要英语?不懂外语的秘书,就像囊中羞涩的人走在王府井一样,永远会有自卑感。

  但是,家庭轿车对于现代人来说,其作用远不是一种日常代步工具。有了轿车,可以大大拓展人们生活空间的半径,增加更多的交流时间,获取更多的信息,从而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机会。英语也是一样,它不单是一种普通的语言工具,它是一种你与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进行交流的语言;特别是从互联网上,你能结识更多的朋友,获取更多的信息,它能给你带来更多的机会,有些甚至是你意想不到的机会。

  上个月,日本大阪山田公司的竹下先生来我们公司,商讨合资在西北某省会工业园区投资建厂的事。一开始竹下先生非常挑剔,说工业园区这个不行,那个不够,孙总告诉他必须得适应现实。几天下来,进展不是很大。孙总认为竹下先生固然有压价的考虑,但也与竹下先生为人相当固执有关。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用日语问竹下先生,他的老家是不是东京的,他很警惕地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我是听他说话的口音猜的。我说日本人发音的口音与我们中国有些相像,中国江浙一带的人说话声音轻而清;北方人,特别是东北人则重而浊,很容易分辨;日本关西地区的人说话也是轻而清,关东的人则也相对重而浊,所以也很容易分辨。说着,我模仿大阪小女孩说“ありがとぅござぃました”(谢谢)就像唱歌一样;之后,我又压着嗓子模仿关东老年男人,说了句“ありがとぅ”

  (谢谢),则有些像沉闷的雷声;由于我的日语老师也是东京人,所以我猜竹下先生也是东京人。

  听我这么一说,四十来岁的竹下先生马上显示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式的激动,向孙总称赞我的日语是“江户っ子”(

  即正宗的老东京口音),说得我连说了几次“はずかしぃ”

  (不好意思)。下午,笼罩在我们谈判桌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竹下先生当场同意了我们的全部条件,说立即向总公司汇报,连孙总也感到非常意外。

  英语,是搭乘我们与这个时代一起前进的轿车。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对于我们秘书来说,我想那就是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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