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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第六十七话:另一个影子

  春天的学期就像芝加哥的春天一样短,我和徐恩的爱情也随着初春而散了芬芳,随着春末而满是惆怅。就在旁人都斟酌着接下来的夏天该选哪些课程时,我却决定了放弃那个学期。我对诸位管辖我的教授说:“我要放假。”诸位教授在分别给我布置了一些读物后,便祝我假期愉快了。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买了诸本读物,心想就冲它们,我假期也愉快不了。

  徐恩说他尽量在一星期之内把事情处理完,回芝加哥考他的期末考,之后就放下钱啊财啊名啊利啊的,带我去西部住上几十天。但要是那孙子生产商继续孙子下去,他也不得不耗上一场官司,之后再回芝加哥考他的补考了。我说:“要是真那样的话,我就回国去看我妈,顺便看看你。”徐恩说:“顺便看我?那我们也顺便把婚结了得了。”我一急:“傻子才嫁你。”徐恩附和:“嗯,傻子嫁我。”我真是典型一傻子。

  在徐恩所谓的这一星期的第三天,我在公寓接到了一通电话。我说喂,对方说青青,我在你楼下。对方是彭其。我手里的勺子掉了下去,在地上跳了两跳。我张着嘴,嘴里的饭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我说:“彭其?”这个“彭”字一出,我嘴里的饭也出了。彭其说:“方不方便见面?”我说:“我十分钟后下去。”挂了电话,我把嘴里仅有的饭咽下去,来不及擦地也来不及捡勺子,换了衣服,抓了抓头发,就下楼去了。

  彭其这个断了线的风筝,又飞回来了。

  我一步一步向彭其走过去,他静静地看着我,静得像画又像是在看画。我走到他面前,他伸手,从我嘴角摘下一颗饭粒。我红着脸垂下头,彭其抱住了我。这怀抱,即使消瘦于过去,即使漫着浓于过去的烟味,也依旧是我所熟悉的,像过去一样的熟悉。

  我愣在彭其的怀抱里,因为我看见了那个三十岁女人,站在路对面,静静的,真像是一幅画。

  彭其竟然不知道那女人在对面。他看到她时,愣得竟然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放开我,过了马路。我看着他和她的嘴皮子轮流地动,频率不快不慢,像是一场不痛不痒的洽谈。两三分钟后,那女人往北走了,彭其回到了我面前。

  彭其说:“她跟着我,坐同一班航班来的,我竟然不知道。”我笑了笑。

  人和人之间的追逐就是这么荒谬。目不转睛地瞄着自己爱的人,于是对爱自己的人视而不见。就像是带着狗去打猎的猎人,总是追逐着猎物,至于狗,你就算天天给它后脑勺,它也照样对你忠心耿耿。谁爱人,谁就是那狗。

  我问:“工作顺不顺利?”彭其说:“还可以。”我们肩并肩走着,没有目的地。彭其开口:“前些天太多应酬,总是喝太多酒,所以。”彭其说到“所以”,就不再说了。因为我们都明白,他在解释为什么他前些天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只是对于这个理由,我并不相信。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这次过来,有公事?”

  “不,只为了私事。”

  “彭其,我。”

  彭其打断我:“青青,你先听我说。”彭其拉住我的手腕,让我与他面对面。

  “真的,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你会离开我。自此你十六岁那年走过来告诉我你叫黄青青,之后像我的影子一样跟着我,我就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青青,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彭其的眼睛很亮,泛着水光。那种亮让我颤抖,在这本应该很温暖的春末夏初。

  “青青,你说你要来美国,我根本没办法反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走,你怎么会走?”彭其眼睛里的水泛了出来,一滴,两滴。我伸手去擦,彭其攥住我的手:“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明白了,现在明白了。没有人会考虑爱不爱影子,更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会失去影子。不知道何为失去,又怎么会知道何为挽回。可惜,彭其和我明白得太晚了。可惜,我已经有了徐恩。

  “对不起,彭其。”我哽咽了。

  彭其放开我的手,拨了拨我额前的头发:“青青,你是个倔犟的孩子。”我笑了笑:“你还是在我心里,我还是会想念你。”彭其也笑了笑:“我也倔犟,所以我还是会等你。”

  彭其走了。走之前,我对他说:“别再放走另一个影子了。”彭其回头对我苦笑,那种蒙在鼓里的苦让我觉得像是喝了一味不知名的中药。第二天,彭其和那女人一起回了华盛顿,我没有去机场送他,只是打了个电话说一路顺风。之后的几天,那不知名的中药一直缠绕着我的心,像一个解不开的谜。直至两个月后,当我再一次见到那女人时,我才找到了这道谜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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