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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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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圣诞节。三个单身女人决定一起庆祝。丽萨在她 的酒吧准备了火鸡,以及找来两个来自法国的黑人跳艳舞。他 们下身穿一条紧绷绷的短裤,上身用彩色的丝带绕住涂满亮油 的肌肉,狂野而性感地在小小的台子上扭来扭去。 "怎么样,有感觉吧,一会我把他们找过来在你们旁边 跳。"丽萨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说。她最近好像在和一个音 乐家约会。一个年轻,时髦,对她很好的钢琴师。她心情大 好,晚上居然做了一个兔女郎的造型,戴着两只兔耳朵出来 了。 "来,庆祝我们快乐的单身生涯。"熙茜举杯。 "少来,全世界单身也轮不到你。不是最近在见一个工作狂的建筑师吗?"我对她说。 "不算了,不靠谱的。但是这次,这个人比较神奇,我已 经够忙了,他比我还忙。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她神采飞扬 地描述起来,"新的一年,我要好好地恋爱一场,准确地说, 我要认真地恋爱一场。以前旁边的这些人,我从来不认真的, 我想要放下那段8年甜蜜的小初恋,认真恋爱一场。"她依旧没 有心事永远不会烦恼的样子。 "你哪,最近有什么进展?"她回转过来问我。 "去年唯一学到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要随便和别人约会。我这个人玩不起的,以后再也不玩了。我的新年愿望是回到古代,十八岁许配人家,然后从此到老。"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想在2008年结婚生孩子。"丽萨许愿。 "娱乐行业全部等着2008年赚钱,你干吗退休啊?"我问她。 "竞争越来越激烈,越多越多的店开,开门就赚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生意太难做了。我现在就知道又有五家店要开。他们竞争去吧,我要找个人,好好结婚生孩子。"她在圣诞前夕宣布她的未来计划。 丽萨真的叫那两个黑人跑过来我们的座位围着我跳舞,一 个在我左面,一个在我右面,我在中间被夹成了肉饼。 肯德基的麦香鱼。两片烤黑了的面包,中间一条阿拉斯加 深海白鱼。熙茜逃到旁边,笑到弯下腰去。 这个夜晚大家照旧把香槟当成水来喝,我们都喝得很醉。 "你什么时候结婚啊?"熙茜居然问我。 我大骇,什么时候我身边的女朋友,也开始问我这个问 题。 "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反问她。 "一定比你晚。"她狡猾地笑,"你忘记了,我们认识的 时候,我对你说过的,算命的人说我终身有人爱。" "我不要长大。"我孩子气地沮丧地说。 "你永远比我大。"熙茜抓到什么一样,开心得要命。 "我昨天有打给他,这次我们是真的分开了。"丽萨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说好不谈以前的情感的,我们只谈新人,喝东西喝东西。"我和熙茜拉着她的兔耳朵,灌下去香槟满满一杯。 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话,我记得最后的最后,我对她们 说:"我再也不要出去玩了,对的,我以后不出来了。我讨厌 那些暧昧不明的脸庞和姿势,那些寻欢作乐的人,装腔作势的 谈话,以及出来狂欢的人过了今晚不管明天的样子,那些毫无 控制,眼神涣散的男人女人,再也不要烦我了。"我大声地 说,仿佛这是我对世界最后的宣言。 "另外,我厌倦文艺圈,我厌烦我的工作,我讨厌我要用 感情思维,我的工作,我的专栏,不管从杂志大专题还是后面 的男女关系专栏,都要涉及这要命的感情,喜欢,厌恶,感 动,遗憾……每个字都让我去碰这要命的感情,这要命的感 情,醒来之后就要去想着要命的感情。我要一分白天做工的, 用理智不用感情的,晚上倒头就睡的工作。" 我信誓旦旦的样子,然后就倒在那个白色的床上睡着了。 我果真按照我说的做了。 过完圣诞节我就离开了杂志行业。接下来,我开始尝试接触一些家族方面的医药生意。他们给了我董事会主席秘书的头衔,每天去公司上班。 每天两点一线,除了公司就是家。生活非常规律,习惯早上八点醒来,晚上十一点就开始犯困。饮食也由以前的每日一餐变成五谷三餐,因此比以前胖了一点。 家里的公司却并不顺利。因为两年前的两个大型工厂的投 资失误,在加上原料药国际市场的突然不景气,开始产生流动 资金跟不上等一系列问题。又涉及到我们在上市前私募资金, 如果上市不成功主要法人很有可能有法律刑事责任。我突然意 识到为什么他们之前和我商量,要求我转个外国护照。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伏笔的部分我尚未赶上,还在外面每天设计自己的着装打扮,到后来只赶上眼睁睁看到最后的部分。 爸爸谈起公司的事情就焦躁不安。而舅舅则被某个欠款商 "绑架"一次。被请到一个酒店,不允许出去,直到公司的人 一天找到并交上百万欠款。 中国依旧是个充满奇迹的国家。每天有无数的人通过不同 的方法一夜之间财产满贯或是成名成腕,也有无数人,一夜之 间失去所有倾家荡产。 而这游戏,亦算公平的,亦是个个人都愿赌服输的。 我曾经看到过的资产上亿的公司,风光时候,亲属成团去 欧洲开会,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最好的餐厅吃饭,如今每个人脸 上都有着掩饰不住的危机和焦躁。到处找投资人投资公司。实 在没有招数的时候,他们带着很多人去寺庙,烧香请愿。 而我,竟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形势越来越恶劣,占地近两百亩的八千万的工厂降价到两 千万出售,仍因为担心公司的其他负债率无人问津。越拖越糟 糕,乙方的一些欠款商开始寻求法律方式解决。很快收到法院 的传票。此时,郊区运转的另外一个工厂又因为操作中不规 范,工人出现中毒现象,被记者披露导致工厂被相关卫生部门 关闭整顿。 银行尚且还有六千万的欠款,这部分通过卖掉办公大楼以 及出售名下其他一些物业尚可以偿还。但曾经买过我们上市前 私募基金的股民变成最要命的一块。卖掉办公大楼以及工厂 后,上市神话就此破产。外面融来的几千万股民的钱一时半会 无力偿还。遭受损失的股民开始集体闹事以及上诉。一个市值 几亿的企业就此垮台。 一日回到老家和姑奶说话。她年事已高,眼睛上的皮肤已经塌下来盖住眼睛。躺在床上拉住我的一只手。 她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要去做企业要去做人上 人,到处跑一年见不到两次,老了老了却有可能被股民抓起来 坐监狱。另外一个,做了小学老师,每个月一点点钱,但是早 上上完课,中午就可以打麻将,晚上看电视,我一叫他就在我 眼前。你说,哪个儿子好。如果让我选,我宁肯两个儿子,都 是后面的那个平常人。" 这一刹那,我只觉得眼泪涌出眼眶。 这世上,什么是幸福,终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定义。 大人已经被绑过一次。表弟表妹能走的,要么去外国要么 去外地。走不了的,舅妈教我的小表弟,"如果有陌生人问, 你是不是 xxx的儿子,你就说,xxx是谁啊,我不认识。"他睁 着小小的眼睛,并不说话,一夜长大。 再过两月,公司彻底宣告破产。我也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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