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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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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装设计师挡在了门口,他就是不想让我给刘苏子帮忙。他把我留下也不是认为我会给他拉金尿银,他的目的是,他不想让我做的事情我应该无条件放弃。 我说,我们的事业还有时间,可是小苏拖不得,眼下小苏最重要。 小苏跟你没有关系,不是小苏最重要,是刘苏子最重要。如果我得了白血病,你会这么呕心沥血吗?你说,你会吗? 我本来应该说我会,我真的会。可是我还是说,我不会,不叫的狗会咬人,我这人心特狠,我讨厌谁恨不得谁死。 我听到我的身后訇然声响,他把所有的窗帘都拽了下来。他说,我过去以为我养了条狗,现在我才知道是一匹狼。 我提着箱子走出来,身后又有许多玻璃器皿破碎了。我讨厌砸东西的男人,他们以为砸的是东西不是人,对人没有伤害。其实面对一个砸东西的男人,受到的不仅仅是伤害,而且还有对这个人的轻视。一个人伤害了你,你还可以带着伤口跟他过下去,为了修补。但如果你轻视他,一切就该结束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看着窗外的树木,有一种植物我特别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下大巴的时候,我脱口而出:蓖麻。对,是蓖麻。这种植物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了。没想到今天在去机场的路上看到了。 我大跨步地走进机场大厅,正好下了一班机,人们陆续出来。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向我走过来。 我十九年没见过他了。他的身材还是那么高大,浓密的头发向上梳过去,额头显得更大。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他的脸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在岁月沉淀后折射出来的光芒。他依然穿着白衬衫。他大踏步地向前走,像当年他拉着我的手进防空洞,我闻到了他急促的气息。 我站着不能动,眼看着他从我身边擦过。 可是走过了他又折回来,他说,小姐,我在哪儿见过你? 我看到了他洁白细致的牙齿。我的嘴动了一下。 你是演员吧? 我好像点了点头。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说,对不起,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你真漂亮。 他把我错认为电视上见过的哪个人了,我在他的记忆中一闪而过了。我离开镇子时十六岁,个头只及他肩部。现在我170公分,三十多岁了。我长大了,我是一个女人了,可他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 他继续向前走了。一个女人提着一只包从后面赶,她说,你等等我啊。她的口音是我们小镇上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漂亮了,用十分夸张的高跟鞋把身体托起来,头重脚轻的样子,满脸横肉。有一个哲人说过,四十岁以后要对你的容貌负责。如果四十岁以后还没长出人样来,就不要怨你的父母了。四十年的时间你都没有把自己修整好,与你的父母有什么关系了呢。这个女人几十年来都充盈着歇斯底里的爱,她快被耗尽了。 我下意识地放下行李跟着他的背影走。小时候我经常偷偷跟在他后面走。有一次还摔了一跤。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他跑过来扶我,他怪怨我,你怎么在这儿呢,怎么不小心呢。我们镇子上都是黄土路,我的脸上沾了厚厚的土。他用袖口给我擦脸,我的眼泪流出来,脸上和成了泥。他焦急地说,是不是摔坏了,是不是摔疼了。他捧着我的脸看,我的脸哭得变了形。他看清楚了我的脸上没有伤。他那时早已认定我将来在舞蹈上的成就,他更关心的是我的肢体,而不是心。他不知道我的心。他想不到他被装在一棵小树苗一样的姑娘的心里。他想不到。而我没有勇气告诉他。我只能把心放进心里。那一天我一直哭。为我在他面前的丑态。现在我跟在他的后面,隔着他的妻子。他如果能回过头来看一眼他的妻子,他就会看到我。可是没有。就这样他走远了。 到了北京已是晚上,我挑了一家便宜的宾馆住下。我得省着点钱,省出几百块钱就能给小苏多输一次血。 我躺在雪白的床铺上,心再一次强烈地跳动起来。沉静在身体里的血液以一种陈旧的方式倒流过来,我开始张开嘴喘气。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我想在空气中抓住一些什么。我一定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心已经为一个人想烂了。我想起了他在陪我练功时常常哼着的一段旋律,那时这段音乐一次次让我的身心酥软。后来知道了邓丽君,我才知道那首歌叫《花好月圆》,歌词是“双双对对恩恩爱爱”。我以一种怪异的声音哼着这段旋律,我的气息糜丽而且颓废,我淫浸在黑暗掩盖下的腥甜的气味里,体味着思念的腐烂和腐烂的快乐。我的心因快乐而发抖,像晾在风中的一件旧衣裳,为曾经的体温而发抖。 一个人终究会为另一个人腐烂。 当我有了某种想法 谢谢你穿来了去年的衬衫 我看见我的家 和我沾着草香的邻居—— 怀孕的小白杨 顶着乌云 还有你们高高低低的红嘴雀 正叽叽喳喳:瞧 那条小河 还漂着冰渣呢 “我看见一个女孩倾身 倚在她的往事上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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