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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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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缝合了一半我突然后悔了,这个子宫孕育了我的女儿甜甜。我被助手搀下手术台,我在卫生间翻天覆地地呕吐。 就白糖的子宫切除手术,专家们作为一个病例进行了分析,讨论了究竟哪种情况应该肌瘤剜除,哪种情况子宫单纯切除,哪种情况子宫全切除(包括附件卵巢系统)。专家们一致认为,白糖这种情况单纯子宫切除的处理是正确的。这样我的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但是我知道,当初作这样的处理,一部分是出于医生的职责,更大的因素是出于私人报复。 白糖住院期间,蓝绸子来看白糖。她穿一件古铜金的长裙,抱一束百合飘然而至。即刻小护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借给患者量体温去看蓝绸子。起初白糖对于蓝绸子是有一些戒备的。刚认识蓝绸子的时候,白糖说,哎呀,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刘苏子你不喜欢她吗?后一句话明显有了妒意。我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白糖开玩笑说,是不是太熟了,不好下手。说完就观察我的脸色。白糖想掏出我对蓝绸子的感觉。我说,我不配,我只配你这样的。按说,一个女人是不喜欢男人说另一个女人比自己好的,这话应该是白糖不爱听的。但是白糖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很高兴我不配蓝绸子。 蓝绸子和白糖一直拉着手。两个女人勾肩搭背的,那是真的要好。两个女人挎着胳膊,是有适当距离的尊重。两个女人拉着手,是矜持和礼节。我相信她们是真诚的。白糖庆幸蓝绸子无意于我。蓝绸子感激白糖给了我一份幸福的生活。两只手一只细如凝脂一只已粗陋不堪,它标记着两个女人不同的生活。最后白糖说,蓝绸子,哪个男人都会爱你的。事实上,像一匹丝绸的女人极易像水一样流走,没有男人能配得上。这是我认识米瓜后她对蓝绸子的评价和总结。 这个下午一切正常,我去银行取了钱往医院走,我想,等白糖出院了我回趟老家,我应该去看看辛曼。在给白糖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我正在数钱,听到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我突然想到了辛曼。寻声望去,看到一个后背佝偻的乡下妇女好像叫她的孩子。我苦笑一下,心想自己还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还能想起辛曼,我已有几年没有想起辛曼了。我继续数钱,又听到那个女人喊苏子,我转过身来张望,我看到了辛曼。 一个红火圆实的辛曼变成了一个瘦弱的辛曼,她一只手拉着一个比她高一些的男孩子,这个孩子像一根豆芽菜。她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脸上干净出香味儿来。 辛曼站在这个大街上,我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只有我能闻出她的香味来。只有我能看出她的一双杏核眼里时常会涌出泪水。 我走近她,好像用了好长时间才站在她面前,我垂下了眼睛,我想哭,在她面前我始终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辛曼喃喃地说,到这家医院给孩子做扁桃体手术,没想到碰到你。她仿佛自言自语。 我看着孩子问几岁了,孩子说十四了。你父亲怎么没来,我父亲去世了。你叫什么名字,大名叫刘小苏,我妈叫我苏子。 我的目光移到辛曼的脸上,这孩子怎么姓刘呢?辛曼岔开话开始说孩子的病情,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额上渗出汗珠。 我安排了小苏的手术和辛曼的食宿。我想等小苏出院,带他们娘俩到我家住几天。我琢磨着怎么和白糖说。白糖知道我有个后妈,但她不知道后妈的儿子也姓刘,其实过去我也不知道辛曼的儿子姓刘。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我不知道白糖会怎么想。其实我还是挺在乎白糖,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这么顾虑重重呢?最后我还是决定让辛曼母子到蓝绸子家住几天。蓝绸子的丈夫出国不在家,她要看到老家的人一定会高兴。辛曼也一直喜欢蓝绸子,我们在一起一定能说得来。我把这事儿告诉了蓝绸子,蓝绸子果然很高兴。她说他和邻居乔大妈学会了做拉面,问我臊子做羊肉的还是猪肉的。蓝绸子从来不下厨,他丈夫把她当成一株植物养着。看来这株植物要给我们做饭了。 小苏出院的那天我去接他们娘俩。我走到病房,人去楼空。 事隔十四年之后,我又开始想辛曼,只是多了一个人,还有小苏。 我躺在床上想念我的过去。白糖也躺在床上,可能在想念她的未来。 父亲 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我和蓝骄子连夜赶回老家。在这条铁路线的那一头,是我长大的背靠大山面向黄河的石头镇,在那个镇子上我父亲早上给学生上晚自习的时候把我当一捆柴禾捡回来。可是父亲的身体正在冷却,最后挂在他嘴边的我的名字弥漫在空气中,父亲正在从镇子或世界上消失。 我抱着僵硬的父亲,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一直抱着我的父亲。小时候父亲总是抱着我,这是我第一次抱着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对父亲说过我爱你。实际上在我短暂的一生中,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爱你。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我只是没有来得及。 右派父亲陪着我。我的身边有两个父亲,他们是生我养我的恩人。他们生下我,养大我,我对他们的报答就是对他们的离去一次次地心碎。于是我对两个父亲说,你们为什么要生养我啊。右派父亲上来抱住我说,孩子,你是我们所有的骄傲,要是没有你,我们的生活多么冰冷啊。我抱着两个父亲哭起来,我得好好活着,这是我对他们唯一的安慰。我和右派父亲用清水一点一点擦拭父亲的身体,我不明白父亲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会认为在我面前暴露身体是可耻的。我的身体是在他的双手里长大的,我是他的女儿,我每天都叫他爸爸,我们虽然没有血缘,但是我们胜过骨肉啊。我们之间不应该有身体上的羞耻。父亲是让我羞死的啊。我还没来得及为父亲做什么事,我还想让父亲和乔大妈一起过日子,还想生一个孩子让父亲带着,教他学习算术。我还想对他说,屠格涅夫说,一切都是爱除了感谢。可是我认为感谢才是世界上最深厚的爱,尤其是这种感谢还没有说出来----我想让爸爸有个幸福的晚年,每天都能看到我,等他老了,我给他洗澡,给他擦口水。他走不动了,我背着他,我抱着他,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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