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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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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不要紧,既然不是谁都会哭和能哭出水平来的,那就可以请人代哭。蒲家人对蒲青莲肯嫁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哪还敢烦劳她亲自哭嫁,所以事先已经请好了代哭的人。 代哭的姑娘在新娘出门时开始哭:“长大成人要别离,别离一去几时归,别离总有归来日,能得归来住几时?” 接下来要数娘生养的恩情:“我的妈呀我的娘,韭菜开花九匹叶,我娘怀我十个月,十月怀胎受苦难。十月一到临盆降,我娘分身在一旁,嘴巴咬得铁钉断,双脚踩得地皮穿。醒来一看儿的身,是女非男娘伤心,娘的好处千千万,十天半月数不完。” 唱词很长,“十月怀胎”要从一月唱到十月,临盆要从一更唱到五更,“养育之恩”要从一岁唱到十八岁。 哭时一大群人围观,一边陪着流泪,一边评头论足,议论哭的水平如何。蒲青莲虽不会哭嫁的词,也一直在不住地流泪。她是真心实意地悲伤,除了为嫁给不爱的人悲伤,她也对未来的生活怀着深深的恐惧。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从小在一起的亲人,要进入另一个家庭,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起生活,她不知道会是怎样。 然而围观的人们哪知道她心里的苦,全都羡慕地说:这姑娘嫁得好啊,一下子掉进福窝里!有女儿的人家,只恨自己没那好命,妒忌着蒲家的好运。蒲家人这一天真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荣耀至极。 听了女儿的拜别,母亲回唱道:“我的心儿我的心肝,你到婆家要小心,只能墙上加得土,不能雪上再加霜。婆家的人大声讲,你的话儿要轻声。金盆打水清又清,你的脾气要改九分。铜盆打水黄又黄,你的脾气要改光。亲生爹娘不要紧,婆婆的跟前要小心。” 哭完娘要哭爹:“我的爹呀我的爹,可惜我生就女儿身,养老送终不沾边。我今是你下贱女,养儿的恩情哪时还?我今喝了离爹酒,我今吃了离爹饭,如今伢儿父女要分散。” 哭完爹娘哭兄弟姐妹:“哥呀妹呀兄妹呀,往日喊我喊得甜,挨到哥哥十八年,竹笋跟着竹子长,哥哥疼妹十八年。” 哭完这几样,新娘被扶上彩帛装饰的轿子,代哭的人继续哭上轿。唢呐、锣鼓、鞭炮齐鸣,彩旗与伞在前开道,迎亲队伍抬着嫁妆走在花轿前面,送亲队伍在花轿后簇拥着,一路吹吹打打而去。 一帮小孩子跑前跑后地看热闹,嘴里唱着:“哥哥背上轿,嫂嫂送到八角庙。吹唢呐,放大炮,哩哩啦啦好热闹。” 蒲青莲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哭得两眼红肿,被鼓乐鞭炮吵得耳朵嗡嗡直响,心里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在一个梦里,好像这一场热闹和自己无关似的。听到小孩子们的笑闹,她悲伤地想:子谦哥哥也会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吗? 此时夏子谦没有跟在围观的人群中,而是爬上了高高的山头,在那里注视着蜿蜒的迎亲队伍。那队伍远看如一群红红黑黑的蚂蚁,在狭窄的半边街上拥挤着慢慢爬行,并发出一些喧哗的声音。那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在寂静的山上回荡,不再是热闹的反而显得无比凄凉。 这一刻,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带着自己爱的人逃走,后悔因自己的懦弱而永远地失去了心爱的青莲妹妹……他想要冲下山去,把她从花轿里一把拽出来,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带着她远走高飞…… 但是,他已经错失了时机,不可能再这样做了。他知道自己有着许多的束缚,这样任性的行为,只能是想想而已。要是他无牵无挂,早就这样做了,又何必等到今天,孤独地爬到这高高的山上,来看这令他心碎的场面。 他看不见花轿里的她,想象着她今天一定被打扮得很漂亮,但盛装下她一定也是悲伤的面容吧!他想象着她被众人簇拥着和那个人拜堂,送入洞房,从此成为那个人的老婆……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想起金盆映日,想起在那天她已把自己给了他……要是洞房之夜,杨延光发现了这件事,她的命运会怎样呢? 花轿来到杨宅,新郎杨延光在门前迎轿,新娘跨进婆家大门前,要用脚踏一下门槛,以示自己来到了婆家,从此是这家的人了。 堂屋设鼓乐彩饰,备香案,供五谷盐茶。新人进了堂屋,拜家神,拜尊长,拜天地,夫妻对拜……蒲青莲只觉头都磕晕了。她不习惯穿长裙,几次踩着差点把自己绊倒,更不习惯头上顶着个红盖头,看不见路,只能被人扶着走来走去。 各种仪式很是冗长,蒲青莲无聊地低着头,透过盖头的缝隙向四周看——只能看见各式各样的腿和鞋,哪一个是她丈夫呢?仪式一完,这些人都将成为她的亲戚…… 突然,有人塞到她手里一个红包,那是长者受拜后所赠。有人把她扶了起来,送入了洞房。按习俗新人应该抢着先去坐在床上,男左女右,以正中为界,名为坐床。据说谁先坐到床上,就意味着将来谁当家。有些有心计的姑娘还故意坐到界线上,但男方也会坐上去,尽力把女方挤出界线去,或者,猛然把盖头揭开,这个坐床的争夺也就结束了。 蒲青莲不是不知道这个习俗,但一整天她都晕晕乎乎的,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待见到杨延光快步上前去坐到床上,才想起有这么件事来。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不想去和他抢,心想抢到又有什么用,她是永远也不可能来当这个家的,她也不想当,她压根就不想嫁到这个家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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