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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一天,夏子谦突然来了,送来了一个精美的梳妆柜,说是特意为蒲青莲出嫁做的,当做贺礼。蒲青莲在屋里听到,拿起一把斧子冲出去就想往梳妆柜上砍。蒲临川慌忙拉住她,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数!”

  “我不要他假惺惺地来送什么贺礼!”

  “青莲,我不是……我是……” 夏子谦惶恐地搓着手,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她不再理会他,丢下斧子,哭着跑回屋子,只听得父亲对夏子谦赔礼道:“我家青莲被惯坏了,脾气大点,你别介意啊。”

  夏子谦诺诺连声地应着,留恋地望了一眼青莲的房门,转身走了。他曾经问过她喜欢什么样式的床,什么样式的桌子椅子,打算在他们成亲的时候,亲手打全套的家具,全都要合她的心意。而今,他却只能为她打一个梳妆柜做出嫁的贺礼……

  这个梳妆柜也是按照她的喜好做的,用上好的楠木做成,漆过很多遍,闪着温柔细腻的光泽。下面是一排带铜扣的抽屉,放置首饰用品,上面镶着一面椭圆的镜子,围绕镜子的是一圈镂空的雕花。那雕花刻的是喜鹊和梅花,团团的花叶枝枝蔓蔓,非常精美。当时她说,她喜欢喜鹊,因为喜鹊是代表吉祥的鸟,每次看到它她都会很开心,认为那一天会有好事。要是把这种鸟儿刻到家具上,天天看着,就好像天天都会有好事似的,让人心里很美。

  自从得知她要出嫁后,他就没日没夜地做着它,精雕细凿地刻着它,把心里的悲愤与无奈,以及对她的眷恋都刻了进去。

  夏子谦刚一走,蒲青莲就出去对父亲说:“把它放到我屋子里来。”

  “咦,你不是不想要它吗?”

  “我现在又要了,不行吗?”她板着脸说。

  杨延光一来提亲,蒲青莲在家里的地位就变了,家里人都小心地看她的脸色,生怕她想不开,生怕这一场全家指望的富贵没了,所以都顺着她。蒲临川一边急忙动手去搬那个梳妆柜,一边说:“行行行,有什么不行的,它本来就是你的嫁妆嘛!”

  在等待出嫁的剩下的日子里,蒲青莲每天什么也不做,睡醒了起来就坐在那个梳妆柜前,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发呆。

  婚礼是繁琐而劳累的。成亲的头一日,男方家父兄率家人告祖,择亲友家子弟未娶者四人作为伴郎。女方家也先一日告祖,为女束发加笄,择亲友家未嫁之女四人相陪,称伴娘。

  迎亲之日,先要“开脸”。蒲青莲开脸就是对着那个梳妆台做的。由一个年长的姑母给新娘开脸,用一根细细的线绞尽脸上的汗毛,并把眉毛绞得如一弯新月。然后是“上头”,就是把辫子打散,重新梳成发鬟,绕上红头绳,插上银簪,戴上银饰。这样一打扮,就和少女时判若两人,镜子里是一个少妇的形象了。

  蒲青莲看着镜中自己陌生的形象,感受着脸上细细的疼痛,觉得心里也一揪一揪地疼痛着。她曾经想象着出嫁这一天的盛况,想象着夏子谦张着嘴呵呵傻乐的样子,却不曾想到,这一天到来时,却是另嫁他人。

  姑母把她打扮妥当,唱道:“金花银花不见藤,只见金花不见人。金花银花头上戴,头上响铃闹沉沉……”

  经过开脸和上头,由蒲文忠把蒲青莲背出了闺房,照规矩只能由兄嫂或叔叔、姑姑来背,父母是不能背的。穿过堂屋时,他们让她站在事先安放在堂屋的一个方斗上,踩上一双脚印,名叫踩斗,然后再背出大门,给她穿上一双由婆家带来的绣花鞋,这时才可以双脚着地。新娘踩斗,意味着把富贵也留给娘家,祝福娘家年年五谷丰登。

  突然耳边响起“辟邪”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这是娘家人点燃葵花秆和柏香树皮做成的火把,向新娘的身前身后抛去,洒下满地的火花,预示新娘未来前程灿烂。这时,新娘需将预先准备好的两把筷子,也向身前身后撒去,祝福兄弟姐妹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一边撒,一边要说道:一把筷子十二双,冤家出门鸟飞散。

  筷子落地有人捡,哥哥捡到把福享,

  弟弟捡去压书箱,妹妹捡去配鸳鸯。

  表姐表妹捡到去,一生一世都吉祥。家里的亲友都围上来,哄抢这些筷子,以抢到为吉祥。

  按照习俗,这时候该哭嫁了。哭嫁并非只是一味地哭泣,而是哭的内容十分丰富,有对亲人的辞行,对媒人的咒骂,对未来生活的担心和希望,哭中有唱,唱中有哭。唱的曲调很多,哭的腔调也很复杂多样,有低吟抽泣,有有声无泪,有有泪无声,有号啕大哭,有快哭慢哭,哭得有腔有调,拖腔悠扬宛转。

  有些姑娘从十一二岁就开始学哭嫁,慢慢才能哭得悲戚,唱得动听。像蒲青莲这种从小爬树下河,满山遍野乱跑的野丫头,自然是没有经过这种训练。何况,她此时满心烦乱,事先临时抱佛脚背的一点哭词也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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