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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烨牺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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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找雷烨牺牲的地方,也费了一番工夫,因为我所查到的资料确定的只有曹家庄这个地方,可是光平山县就有三个曹家庄,这三个曹家庄距离还相当远。根据最后考证的结果,我画了一张雷烨牺牲地示意图,我认为就是南段峪的曹家庄。首先,雷烨就是在晋察冀画报社送照片的时候牺牲的,而晋察冀画报社当时就在曹家庄。其次,我查到雷烨牺牲的那次扫荡,日军“讨伐”的路线就是从南边到了北边的曹家庄。然后我们带着这张示意图到了平山,找到了乡长领着,到南段峪村,跟村长一问,知不知道这个人?村长说知道有一个雷华。我说,就是雷烨。村长讲了他牺牲的情况。我说就是他了,没错。后来找到了一个当时参加了雷烨安葬的老人,领着我们去了他牺牲的地方。从他的口中我们得知,雷烨在平山前前后后待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他跟群众关系相当好,帮助村里抗日、挣钱,帮助村公所、妇救会工作,教儿童唱革命歌曲,帮助训练民兵,办了很多事。 1942年冬天,雷烨从冀东越过敌人的封锁线来到我们晋察冀画报社,我们都很欢迎他。他住在农民的旧房舍里,日以继夜地整理照片。照片底片已经选定了,说明也都写好了,这个文章正要开始写,就到了1943年4月19号。那天下午,我就听到,傍晚了,老乡就传出来了,三十多里以外的鬼子在那整理行装,准备袭击。 我们都很紧张,后来罗光达给我们开会,把沙飞的人安排好,让那个技术工人什么的躲一躲。剩下我们这些人呢,就是做最后的坚壁工作了。我当时还担任着一个比较重要的任务,就是把主要的印刷的、制版的、摄影的器材进行坚壁。我们平时已经挖好了一个洞,有三层,我们分头把器材装进三层洞里。我们干了一个晚上,到第三层的时候已经到黎明了,天刚刚亮,敌人已经进村了,噼里啪啦枪就打起来了,机关枪就嗒嗒嗒地响。我们头上身边都是子弹,很密集地飞过来了,我就感觉不行了,赶紧得走啊,我就出发了。因为我们是靠在村边上,一出来我就往后山转了。等我爬到半山坡一看,雷烨跟他的警卫员就从山上,那个半山腰冲下去了。他没有跟着部队撤退,他去挨家挨户地敲老百姓的门,通知他们撤离。结果他往那个山沟里跑下去了,等我爬到山上去了,底下的枪就噼里啪啦地打起来了。我们在山上住了一夜。后来了解情况是这样的,他被打伤了,打伤了他就让警卫员走,自己就跟敌人对射,对射之后就走不了了。他从那个石头后面,再到对面山上还有一片空白地呢,他过不去,敌人很多,用枪封锁住了。后来敌人下去,要活捉他,他很坚强,很坚决地,就把他的照相机、把手表、钢笔全部砸了。留了(痛苦)……给自己留了一粒子弹……我在那个地方,还有我一个同事向他默哀。 他参加参议会还没和我们见到面就牺牲了。他确实没顾自己啊,敌人来扫荡了,沙飞就已经派人通知雷烨,他可以带着警卫员先跑的。可是他走的时候想起当地还有三十户老百姓不知道敌人扫荡的消息,就挨家挨户地敲门通知,结果把时间给耽误了。这不是一般记者能做到的。根本没考虑自己是不是会遇害呀,剩下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剩下一颗子弹……(痛苦) 我从来没有见过雷烨,但是却为他流了三次泪。第一次听说雷烨这个名字就是他牺牲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我1943年到了晋察冀,没有多久就看到邓拓、李楚离、张致祥写的三篇悼念雷烨的悼文。直到今天,我读这三篇文章,还是看一次流一次泪,何况当时呢?张致祥他们写悼文的时候也是边写边流泪,那个岁月啊,太残酷了。前一天还见面开玩笑的战友,第二天就已经尸首不知何处了。第二次就是五十多年后,他的弟弟叫项秀文,跟我们联系上了,他把照片给我看,告诉我他哥哥的种种经历,我看了以后实在忍不住就大声哭了。他当年参加革命有多大的压力啊,他家里面的境遇对他是极大的重担。何去何从呢?他妥善地处理了三个妹妹的嫁出,把他弟弟送孤儿院,卖掉房子上路了。这是极不容易的,现在的人都没法理解了。第三次是在雷烨就是项俊文的身份确定后,知道老高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在弄这个事情,而且当地有很多老百姓主动给雷烨修墓,还有个将军捐钱建了雷烨小学,当年雷烨拍照片的地方成了学校,学生都开学了。我很感动,没想到有那么多的好人在帮助寻找逝去的战士。 这中间跨越了整整六十年,回想我们在战争中的记者,真的不容易啊。像《晋察冀日报》,牺牲的三十八位烈士里有十四位是记者,有十个人是交通员。报社的同志来自五湖四海,而且全是改名换姓。很多人都是死了以后根本不知道尸首的,也找不到家属。 那个时代当记者不容易啊,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我记得有一次,好不容易拍了一卷照片,在井里面打上来水冲胶卷,胶卷刚在清水里面冲,还没漂一会儿呢,敌人就来了。怎么办呢?得走啊,就弄那个玉米秸,把胶卷给晾在上头,举着就这么带着走。有的时候只好把东西埋起来了,叫坚壁清野。你想,胶卷是化学物品啊,潮湿了以后它不就坏了吗。等敌人走了回来找,有的就给大水泡了,发霉了。有的慌里慌张也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了,再找也找不着了。所以像雷烨那样的记者,能拍出《塞外篝火》这样一流的照片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雷烨的照片,直到今天在摄影界评价还是非常高的,不仅具有艺术性,也有很强的政治觉悟,连沙飞都是赞不绝口的。那都是拿生命换来的,今天的人很难想象,也很难理解了。 雷烨比我大十五岁,可是他不像二十九岁,就像二十左右的样子。那时候同志间的感情可深了,有一口饭都要分着吃,有一个馍都要分着吃。有一支烟都要拿钢笔在烟上画一道,我抽一口,抽到蓝笔字那儿然后你接着抽,就这样的。要饿大家一块饿,要饱大家一块饱,要没有粮食,大家都吃树叶。最残酷的时候没粮食吃,可我们还经常会餐,吃什么呀?吃那杏树叶,把老杏树叶摘下来,在水里煮一煮,拌上一点盐,还挺好吃的。还有榆树叶、从地里头弄的野菜,叫酸溜溜苗的,什么都吃过。吃得还挺香的,有时候连树叶都没有了,只能搞精神会餐。就是听大同志说自己曾经吃过什么好吃的,就是解解馋,解解精神上的馋。苦是苦,可大伙挺乐的,因为什么?因为有个理想。日本鬼子打倒,我们就可以进城了,就可以有好日子过了。 所以,那个年代的同志间的感情深厚啊。在胜利的前夕,雷烨牺牲了。他拍的照片曾经给我们带来多大的乐趣!可是他却没有等到胜利的那一刻啊。所以直到今天,我们想起他,心里总会感觉万分遗憾。(哭) 我几乎每天都在街上见到雷烨,他身边有两个警卫员,但根本看不出他是当官的。他特别和蔼,见了就跟你说话,甚至蹲到墙根底下跟你聊天。 我特别感激雷烨,我结婚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他给我们照了一张结婚照,全家福,后来洗出来一张,效果很不错。我对他说随便给我一张我就高兴得不得了了。雷烨说那好,回去我给你洗吧。只是两个月,大家对他的感情特别好。那个带我们去到雷烨牺牲的地方的老人叫杨联,雷烨的尸体就是他发现后告诉村长的。而后《晋察冀画报》社开追悼会,跟当地群众一起,买了一副当时最好的棺材,花了八百边币,把雷烨安葬在山崖对侧的路畔。安葬以后,又是这个杨联主动地保护他,那时常有狼刨开墓把尸体吃了的事情。后来到五九年,我两次给省军区建议,把雷烨的墓迁入烈士陵园。军区同意了,还是杨联一个人把五十多斤的一个小棺材背到平山,从南大峪这个村背到平山,走了两天两夜。 裴植: 雷烨牺牲后,我们从他身上翻出了一本相册,相册上浸着鲜血。这个相册后来被一个叫赵烈的摄影记者收藏起来,一直带在身边,他还在扉页上写了一段话悼念雷烨,希望用相册来激励自己。可是没想到,雷烨是1943年4月牺牲的,仅仅四个月后,赵烈也在掩护群众撤退时牺牲了,只有二十五岁。现在我们还能看到相册上的血迹,那是两个年轻烈士的血迹啊! 旁白:相册扉页上的文字:“在这个册子上有你和暴敌遭遇决然自杀时,所留下的血迹斑斑。每当我翻开它,看到那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血迹,你那年轻智慧的脸颊,沉毅和蔼的神色,一一浮现在我眼前。我抚摸着你那已经消失了温暖和热气的血迹,我拿你这遗物作为对你永不磨灭的回忆。——1943年,赵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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