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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之后(2)


  1966年,红卫兵开始串联,我也想去。但因为出身不好,不让我加入红卫兵。我就参加了比红卫兵低一级的组织,南京革命造反团。这个组织里全是出身不好的子女,要去串联。我家里人都拦不住我,我们几个同学带了一封证明,一路白吃白住,从南京到杭州到上海到汉口。后来在汉口上船准备回南京时,我突然想去青海看哥哥。但当时几个人只有一个证明,我就求领队的一个叫郑洪林的同学,把证明给我,因为他们上船就可以到南京了,也不需要这个证明了。郑洪林起初不同意,后来另外几个同学帮着劝,终于同意了。我用七天时间辗转到了西宁,下火车的时候一片黄沙。当晚住在一个学校里,给我哥哥单位打电话,我哥哥詹文亮非常激动,买了一只羊腿,一瓶烧酒。我们兄弟俩谈了一夜。我和哥哥说了家里的情况,我哥说这几年,他利用卫生防疫站工作的便利,卖自己的血,澡盆一样大的盆,卖了十几盆。这些钱都寄回家里,接济我们这些弟妹上学。我听后,大哭了一场。等我回到南京,已经是1966年12月31号,也是红卫兵串联的最后一天。我妈见到我后,上去就要咬我的肉,她以为我死在外面了。

  那时候,父母经常被揪斗,我记得放学回家,邻居跑过来说,今天你妈妈又站桌子了。我当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1967年的夏天,在南京七三四厂大礼堂批斗走资派,叫我爸也站在台上陪斗。他脖子上挂了一个写有“打倒历史反革命詹长麟”的牌子。除此之外还有我的娘娘詹长英也站在台上像他那样挂着牌子陪斗。为什么要叫我父亲和我娘娘陪斗,因为当时我父亲和娘娘都有所谓的历史问题,加上大伯父詹长炳解放后被镇压,姑父被判十八年刑狱的情况,所以他们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非挨斗不可。批斗的牌子上还要挂两块砖头,挂在脖子上的那根铁丝细得可以勒到肉里面去,加上酷热难当的盛夏,他们大汗淋漓,我父亲和娘娘的脸上都露出极端的痛苦。

  那个时候我作为一个学生,看到父辈这样的情景,心里真不是滋味。人有一种天性,不能看到亲人痛苦,亲人的痛苦,就是自己的痛苦。我父亲说他不止一次地想过死。有一次把五包耗子药放在了桌子上,正准备吃,我母亲把它抢了过去,说为了孩子,要活下去!

  1968年我毕业后也去了青海,为了帮助哥哥;在西宁,我在报社先当锅炉工,后来又当校对。改革开放后,因为有文化,当上了记者。我是家里情况最好的。

  我二姐在青海湖边修青藏铁路,吃尽了高寒地区天寒地冻、风沙肆虐和吃不饱肚子的苦头。1962年国家经济困难时开展“下放运动”,由于我父亲的历史问题,她首当其冲被下放回南京。回南京之后仍然找不到工作。1963年她又到新疆找工作,人家说你家成分不好,我们不敢要。她为了像正常人一样找一份工作,处处碰壁,吃尽了苦头。我的大姐詹文雪1968年4月因“文革”期间的政治运动,加上我父亲、丈夫被揪斗,家里被抄,饱受刺激,得了精神分裂症,三十多年卧床不起。

  我哥哥在青海工作了四十年,直到1998年才再回到南京。这些都是我父亲的“历史问题”造成的。

  虽然全家因这些政治问题受到了迫害、牵连,但是我们都很尊重自己的人格,每个人都努力做个好人,正派人。我父亲当时经常鼓励我们,要争气,要争取入党,他早说过“与时俱进”这句话。现在共产党先进就要跟共产党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我和二姐都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二姐多次被评为优秀工作者和优秀共产党员。通过自己努力,我曾经还光荣地成为一名《人民日报》海外版和《青海日报》的新闻记者,并且曾经五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优秀公务员。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亏呀,虽然没有文化,但我活到了今天,多少聪明人都在前面走了。我没有病。我天天锻炼,打太极拳,在床上做俯卧撑,现在还能做二十几下,我天天锻炼呢。

  有时,我会梦见被我杀死的日本人船山来找我,因为他人很和气,中文说得好,平时和我关系很好。但我不后悔。你问我后悔吗,还后悔呢,我是诚心诚意要杀他们的,我是中国人啊!中国是我的祖国啊!我要我的国家!还后悔呢,我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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