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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是吗?我还真的不知道,如果真是这样,老谷同志,你就更不能这样讲话了!范天宝正值中年得了绝症,太可惜了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都到了这般地步,咱们要给他点安慰。不能做个落井下石之人。下星期抽出点时间,咱俩去趟省城,看一看范天宝,老同志了嘛!不能让他心里不痛快就走了。”

  “其实道理我也知道,只是扭不过来这股劲。过去他那些所作所为实在是恨人,得!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咱治不了他的癌病,还治不了他的心病吗?就按主任说的办。”谷有成很爽快地答应了。

  李卫江和谷有成商量着暑假接待钱爱娣和于小毛回桦皮屯的事情,这不比一般知识青年重返知青路。他们于家和他李卫江、谷有成有着两代的“恩仇”,用“恩仇”是严重了一些,但实际上是那么一个结果,只能用好心办了坏事这句话来解释了。

  李卫江要通了县旅游公司的电话,告诉已当上经理的秘书小张,和俄罗斯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市的旅游部门联系,帮助寻找当年沃尔卡农庄的团支部书记弗拉斯基米诺夫的墓地,告诉俄方这件中俄人民之间的鲜为人知的故事,等于小毛回来,李卫江要亲自陪着他们去俄方祭奠。

  李卫江又告诉谷有成,设法找到龙江日报当年写《海东青击毙民兵排长,兴安岭血写惊世奇闻》通讯的那位记者,把于家、白家的悲惨遭遇,以及于白氏最后的枯木逢春都写了下来,写一部长篇通讯或者报告文学,小说更好。一定不要碍着面子,把他们俩也写进去,实事求是地定位,作品出来之后肯定轰动,很有教育意义啊!

  七月流火,黑龙江的中午丝毫不逊色关内的天气,热浪烤灼着瑷珲飞机场宽阔的跑道。光秃秃的水泥地上,流淌着一层恍惚的白色气流。李卫江、谷有成搀扶着于白氏和白士良,王香香和哥哥嫂嫂等桦皮屯的乡亲们,组成了欢迎的队伍。大家焦急地等待着每日一班的支线飞机。

  一架银白色的国产“运七”飞机从南方飞了过来,它在黑龙江航道中心线来了一个大转弯后,飞机调头向南俯冲下来,伴随着马达巨大的轰鸣,飞机安全降落在瑷珲机场。

  升降机对准了机舱的前门停住了,舱门打开,于小毛挽着妈妈钱爱娣的胳膊从旋梯上走了下来。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他们停止了脚步,注视着走近的娘俩。

  “奶奶!”于小毛认出了人群中满头银发驼背的于白氏,他凭着照片中那一点模糊的印象,凭着骨肉相逢释放出的巨大能量信息,凭着亲情相吸的向导,他冲了过去,双手搂着了浑身颤抖的奶奶。

  “小毛,于小毛,是俺的孙子于小毛吗?”于白氏双手不停地上下抚摸着。

  “奶奶,我是于小毛,你的眼睛怎么了?看不见了吗?”孙儿的眼泪夺眶而出。

  钱爱娣也忍受不住十几年精神上的煎熬,她第一次喊出了妈妈。于白氏浑浊无神,暗淡无光的眼睛立刻就涌满了泪水。大家全都哭了起来,哭声压倒了飞机的轰鸣。李卫江和谷有成的眼圈也红了,他俩默默地退出了人群。让骨肉分离的于白氏和钱爱娣、于小毛哭个痛快,把这十几年憋在心头的所有怨恨和忧伤抛向湛蓝色的天空和墨绿色的大江。

  谷有成把大家让进了瑷珲宾馆的一号楼,明天一早坐“龙江”号水翼艇去俄罗斯一日游,去寻访布拉戈维申斯克市郊的沃尔卡镇。

  太阳从黑龙江下游浩瀚的水面里跳了出来,大地立刻就变得暖洋洋的,拂面的江风温柔地洗去于小毛娘俩一夜未眠的疲劳。她俩站在水翼艇的后甲板上,望着对岸这座看了二十几年的城市,熟悉又陌生,神秘又亲切。当然不包括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那时候仍旧是这座美丽的俄罗斯城市,它代表的是北极熊的狰狞可恶,灰色的城市就像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地堡,人民怕它突然一日来侵扰边境的安宁。布拉格维申斯克,战争的代表。

  今天,一切都变了,灰色的城市增添了七彩的光辉。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久违的灵魂让钱爱娣母子魂牵梦绕了多年。可是婆婆的心早就僵死了,无论大家怎样劝说,于白氏坚决不去对岸那块异国的土地,她仍然是是当年的白瑛,她要的是儿子,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情缘。

  于小毛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父亲于毛子留下的那块苏制三大针,才十分钟的时间,快艇就逼进了俄罗斯的江岸码头。他又回过头来,看一眼自己的祖国,此时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自豪感,十几年前破旧的瑷珲县城,低矮的木制房屋,拥挤在这块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交融的盆地里,家家户户取暖做饭的煤烟,灰蒙蒙地笼罩这座历史的古城,显得十分脏乱落后。今天的瑷珲,才短短的几年的光景,祖国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俄边境口岸贸易的恢复,把破旧的瑷珲涌到了风口浪尖上,一眨眼,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白色大厦;一条条宽阔的水泥马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成百上千的贸易商号;俄罗斯肩扛大包小包的采购者,让布拉格维申斯克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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