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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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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正月二十三 上午 上午,风月舫的生意还没开始。林再春拿着两个檀木香粉盒走进大门,他客气地走到一个早起的歌妓近前:“请问,春月姑娘在吗?” “在,在床上。”歌妓随手一指身后。 林再春道了谢向里走,忽然觉出她话里的意思,尴尬地停住脚步。 我跌跌撞撞从蓝心月房间出来,摸索着走进大厅,脸上和眼窝里浸着紫黑的血渍。林再春没有认出我,又走向那位歌妓:“姑娘,麻烦你跟春月姑娘说一声,她要的香粉我给她送来了。” 我听出林再春的声音,心里陡地一震,停住脚步大叫:“林伯?是林伯吗?” 林再春疑惑地看着我:“你是谁?恕我眼拙,我不认识你。” “林伯,我是一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少爷?少爷,是你的声音。”林再春辨认出我,一下子扑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少爷,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的眼……怎么了?” 我还没有说话,蓝心月戴着面纱跑过来。她紧张地对一个大汉挥手,示意把林再春拖出去。两个大汉过来抓住林再春往外拖,林再春大声喊着挣扎。 在场的歌妓们明白了我的身份,看着我的样子不可思议地小声议论。 我清楚蓝心月拖出林再春的目的,就是不想让我知道莲衣的下落,于是着急地大喊:“林伯,莲衣的眼睛真瞎了吗?她是不是还活着?” 林再春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少爷,莲衣姑娘的眼……瞎了,她和蝈蝈……” 蓝心月害怕林再春说出实情,情急之下抓起桌上的茶壶向林再春的头砸去。林再春惨叫一声倒下去,头正巧磕在桌角边倒在地上。 我听出动静觉得不妙,嘶声喊道:“林伯,你快说,莲衣她是不是嫁人了?” 奄奄一息的林再春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把一句话含在嘴里:“小兔崽子,你不该先给你爹……磕头……”说完便绝气身亡。 我扑过去被林再春的尸体绊倒,爬起来抱着林再春:“林伯,林伯,你们把林伯怎么了?”我惨声大叫,抬手试了试他的呼吸,手不由颤抖起来,“林伯,你不能死,你还没告诉我莲衣是怎么瞎的,你还没说她嫁到了哪里……” 林再春从我的怀里倒下去。我痛苦地抱着他,眼里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蓝心月,你欠我们林家一条命,我什么时候找到莲衣,什么时候来讨还!”我咬着牙关说完,抱着林再春站起身,一步步艰难地往外走。 “给我拦住他,别让他出去——”蓝心月对歌妓们疯狂大喊。 歌妓们看到如此惨绝的场景身形未动,两个大汉也不愿上前阻拦。 “你敢不听我的话?我说过了,别让林一若走。” 已经变得疯狂的蓝心月抬手打了大汉一记耳光,又跑到我前面,“林一若,我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这个老头可以走,你不能。”蓝心月说完伸出手来推我,我倒在地上,却摸索着又把林再春抱在怀里。 “不给解药,别想迈出风月舫的大门——”蓝心月蹲下身揪住我的衣领。 “蓝心月,我林一若本是一个心里没有仇恨的人,如果不放我走,我跟你结下一生一世的冤仇!”我咬着牙说。“我只在乎解药。”蓝心月的声音阴森至极。 “就是有也不会给你,怎么样?”我大声喊道。 “除非你不想活,信是不信?”蓝心月嘶声低吼。 蓝心月的低吼像极了一头母兽的愤怒,而我却辨出了其中的绝望和恐惧,所以我用瞎了的眼睛和她对峙,嘴角是一丝胜利的笑意:“蓝心月,可惜我的眼睛瞎了,看不到你选妃的计划落空,看不到你报不了父仇的痛苦样子,不然,我一定觉得很快活!” “林一若,我知道你有解药,你成心害我——”蓝心月狂喊着,疯狂地向我抓来,我辨出风声,挥手阻挡时把她的面纱撕下。众人看到蓝心月丑陋的样子不由一声惊叫。 我从她们的惊叫中猜出发生了什么,于是笑道:“蓝心月,你又戴上面纱了吗?这也好,让她们看看你惊人的美貌。不过,你不必害羞,你不是曾把自己装扮成丑妇吗?她们不会大惊小怪的。” 蓝心月惊醒过来急忙捂住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别走,我们一块儿出去,我找我的莲衣,你去参加选妃,你肯定能选上,因为你现在的容貌举世无双。” 蓝心月似乎完全疯了,突然跪下磕头爬过来,央求道:“林一若,求求你给我解药,求求你,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伺候你,怎么样?怎么样?” “不,这是对你的惩罚!你罪该如此!” 蓝心月猛地站起身,大喝道:“你再说一遍。” “我就是一死,也不会给你解药,除非告诉我莲衣怎么死的,她安葬在哪儿?” “林一若,我不会告诉你,也不会让你死。我把你的眼戳瞎,还要把你的鼻子打烂,让你闻不见味道,这辈子都找不到莲衣那个贱人,让你生不如死——”蓝心月说完低着头寻找什么。她直愣愣的眼神看着风月舫里的摆设,最后拿起窗边一只花瓶,高高举起向我的鼻子砸来。 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叫,我无声地仰面倒下。 [2] ◆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正月二十五 上午 岸柳随风摇摆,我满脸血渍跌跌撞撞走在河边,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身边的灯影和水雾浮华若梦。 莲衣瞎了,她怎么会瞎了眼睛呢?是因为对我的思念熬坏了眼睛,还是嫁给了一个不愿意嫁的人把眼睛哭坏?谁告诉我?谁能告诉我?告诉我一个结果啊! 我在岸边走着,从怀里拿出麒麟香囊凑到鼻前嗅着,什么味道也没有。 天啊,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闻不到,我突然像被远远抛弃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既短暂得稍纵即逝,又漫长到几生都无法抵达,于是恐慌与生俱来。 其实,我的心里应该感到快活,莲衣不会因为看不到我而自卑,我们平等了,都失去了光明。不管莲衣是不是嫁给了别人,她就是我的恋人,就像金兰无论嫁给谁,我都是她的驸马一样。无论莲衣是不是还活着,我都要找到她,如果她活着,我就会遇到她的生命,如果她死了,我就为她招魂,让我们的魂魄相聚。我们的眼睛都瞎了,什么都看不到,从此不会受这个世界的打扰,我们可以相拥着聆听彼此的声音,相拥着感受彼此的体温。过去,我只想让我所爱的人和我的心贴近,没有想到我和我所爱的人有了同样的命运,我应该快乐。我闻不到她身上的味道有什么要紧?我不知道她离我多远有什么要紧?那就让我们拉着手,紧紧地拉着手,一起攀登高高的天堂…… 我一路向行人打听着莲衣的下落,人们不知道谁是莲衣,人们告诉我的确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曾经投河自尽,她孤独一人,没有人为她入殓,没有人为她送葬,至今还在流动的秦淮河水里浸泡着冤魂。这个美丽的女子是不是莲衣? 我的心紧缩着痛到无法迈动脚步,于是请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用竹竿牵着我向寿衣铺走来。老板见孩童和我走进来,急忙站起身示意旁边的伙计让坐。 我客气地问:“老板在吗?” 老板耸耸鼻子,仿佛闻到什么味道:“我就是,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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