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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我想到了蓝心月。不错,除了蓝心月,谁的身上能有锁龙香的味道?

  我明白中了她的圈套,在心里说不能让她得逞,让从丹田窜上来的欲望萎缩,于是拼命闭住气息不闻那股激发情欲的味道,拚命咬着舌尖想用疼痛战胜杂念,

  事实上我无法控制自己,想扭动身躯避开她的纠缠,可是一切都没有用,我清楚地感觉我的欲望被蓝心月套上了湿润的枷锁。

  她在我的身上骑马一样疯狂地颠簸。我在无能为力的羞辱之中愤怒了。

  如果我能动,我一定会杀死她,因为她让我背叛了我的莲衣。

  我在绝望中和她的淫荡搏斗,我无法摆脱,在歇斯底里中恼羞成怒,恨不得用坚如铁石的欲望把她的枷锁撑破和撕裂。我把愤怒的欲望想像成一把锋利的铁枪,一次次死命向她迎面撞来的枷锁刺去。她一定感到了剧痛,因为她的呻吟痛苦不堪。

  我满以为她会在痛苦中停下来,可我错了,她非但没有停止,甚至撞击得愈来愈快。我突然明白做了一件蠢事,我并没有使她痛苦,因为她的呻吟隐藏着肆虐的报复,她的枷锁也不是皮肉或者木头所制,它是一块柔韧的磨刀石,是我这把铁枪的克星。

  我懊悔不已,以后如何面对我的莲衣?怎样才能制止这块石头对我的磨砺?怎样才能结束这场无言的搏击?怎样才能不让“锁龙香”在我体内作祟?

  我不能再闻到这种香味。我没有气力将蓝心月从身上掀下,我只能废我自己。

  “莲衣……”

  “莲衣……”

  我在心里悲怆地一遍遍呼唤着莲衣的名字,集中了所有的羞辱与愤怒,并把它们攥成紧握的拳头,向鼻子狠狠打去。

  “嘭——”我想像着这一拳应该让鼻孔里喷窜而出的鲜血使我窒息,那种彻及心底的疼痛也会使我昏厥,我的心更会颤栗地缩成一团,让欲望萎缩下来,让自己清醒。可是,我没有打到我的鼻子,我的拳头恰恰打中了蓝心月颠簸中低下来的脸。

  一声惨叫,蓝心月从我身上倒下……

  [14]

  ◆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正月二十三 清晨

  蓝心月从地上爬起来,我也在床上摸到衣裳穿好要冲出房间,然而却听到她的再次惨叫:“血,血……”

  我很开心,以为这一拳把她的脸打得爆裂,随即惨笑起来。

  蓝心月应该是最关心那张脸的,因为她还要用它去选妃。她用手摸着脸,突然惊骇地意识到什么,一步步向后退着,手臂碰倒了桌上的菱花镜,一只白色玉盅也掉到地上摔碎。蓝心月拿过菱花镜,没想到镜中是一张奇丑无比的、流着血的脸。她惊骇地在脸上摸着,想用力把那些皱褶抚平,结果皱褶里渗出血渍。

  蓝心月惊骇地说:“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愤怒地大声问:“告诉我,莲衣到底在哪儿?在哪儿?”蓝心月愣怔地看着镜子不说话。

  “你根本不知道莲衣在哪儿,是不是?”

  蓝心月仿佛没听到我的话,惊骇地扭头看着我:“你害我,趁我睡着的时候害我。你猜出了我不知道莲衣在哪儿,于是就害我是不是?你让我的脸一下子苍老了一百岁是不是?是不是?”我明白过来,开心地道:“蓝心月,我没有害你,是你把它们全放到一起了,这是报应,是你贪心的报应。你不应该骗我,更不应该放荡淫贱!”

  蓝心月低头看着玉盅,恐惧地将它们打落地上:“给我解药。”

  我大声说:“锁龙香不是毒药,所以无解,尽管用错它的时候有毒。”

  蓝心月突然用乞求的声音道:“公子,求你给我解药,求你给我解药……”

  我走到近前,用空洞的眼睛逼视着她:“蓝心月,我不会骗人,你死了这份心吧。”

  蓝心月仿佛害怕我的眼睛,颤声说:“求求你,别这么看着我。”

  我快活地道:“蓝心月,想不到你害了很多人,到最后却自己把自己害了。说,我为什么见不到莲衣?是不是你又把她绑架了?”

  蓝心月阴森地说:“给我解药,我就告诉你。”

  “我没有解药,但是你必须告诉我,莲衣现在在哪儿?”我愤怒地揪住蓝心月的衣领,定定地逼视着她。

  “解药。”

  “没有。”

  “给我解药。”

  “没有。”

  蓝心月冷冷一笑:“那好,我告诉你,你走之后她的眼睛就瞎了,和你一样,后来……后来就死了。”我一下子愣住,无神的眼睛仿佛定定地看着蓝心月。

  蓝心月嗫嚅般连连地说:“别看我,你别看我,别看我。”

  我瞪大着眼睛一动不动,蓝心月在我那双空洞的眼睛逼视下险些崩溃。

  突然,蓝心月声嘶力竭地一声惨叫:“我说了别这么看着我——”说着,疯狂地用手指向我的双眼戳去。

  “啊——”我一声哀叫,蓝心月的两个手指上滴下鲜血。

  我痛苦地在地上抽搐,蓝心月用迷乱的眼神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慢慢放在嘴里吮着:“这是解药,这是解药……”

  第二六章

  再晚到的笛声也能将一个香魂送走。

  再细弱的一缕香魂也能乘上恋人的笛声。

  在我的回忆里,我最终也没有机会跟莲衣学那首缠绵的《鹧鸪飞兮》。尽管如此,我相信它的音韵也不应被阻隔在阴阳两界的门口,它完全能穿透那扇厚厚的生死之门,哪怕深深

  刺痛地狱的耳膜,刺痛天堂的眼睛。

  谁知道笛声里的那只鸟儿飞了多少个春夏秋冬,谁知道那缕香魂此刻是否能够端坐在它的羽间安恬地做梦?我现在无法猜度,因为我已经不能自由地在水中沉浮,我的躯壳愈来愈软,愈来愈接近透明,愈来愈轻地向水面飞升。

  我是一个被超生苦苦折磨的鬼魂,我在最没有暗示和希望的日子里,胸膛空空如也,手指无力松开,双膝无法支撑起虚幻的躯壳。二百年了,一直等待的梦濒临破碎,此时,所有的玄机快要解开,我可能是守着莲衣香魂飘走的一个鬼魂,我将要明白何以成为水鬼的原因。

  一个等待了三世却不能轮回的肉身,是因为我的前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说如果找不到莲衣,就让我三世不得超生,难道这句话真的得到了应验?

  所有的回忆都宛如霹雳一样闪亮。

  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再次得到超生与轮回,那种鬼魂再死去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像睡在水底的沙石一样被暗流冲走?还是像巨石里嵌进的化石那样永不开口?

  我坚信我的前生和莲衣会再度重逢,可是就在我回忆到莲衣真的再次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的躯壳突然之间变得麻木,所有意念被水中涌出的漩涡抽空,我化为一只巨大无朋的气泡,顺着水流飘游。

  我不敢爆裂,我还没有看到莲衣在我回忆里的笑容。

  可是,一切的时光已经化为死寂……

  一切的希望已经走向无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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