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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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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我的心会因此爆裂,甚至会把我的眼睛哭出血水,然而,我的心却突然平静下来,因为父亲正独自走在通往望乡台的路上,父亲平生喜欢安静,我不想用任何一个响动惊扰了他的脚程。我没有哭,掬霞坊的人谁也不敢哭。 已经变成废墟的掬霞坊一片安静,而王狄突然响起的声音显得格外恐怖:“师父说……如果我找到当年那个害他背井离乡的人,就把他的头……砍下来带回草原。”说完就抽出了宝剑,拉开众人走到父亲的尸体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的脖子。 我看到了眼前的剑刃,顺势往上望去,看到了王狄眼中的杀机:“你干什么?” “把他头砍下来带回草原。” “你说什么?我父亲已经死了,难道一个人生命终结时,仇怨也不能终结吗?” “这是师父的……命令。”王狄说着慢慢把宝剑递向父亲的喉咙。 我几乎眼睁睁看着那冰凉的剑刃和父亲已经冰凉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也就在那一刻,我胸膛里的悲恸突然变成了愤怒和仇恨,最后沉淀为疯狂。我用同样血红的眼睛盯着王狄,咬着牙说:“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父亲,如果你非要报仇,那就父债子还——”我用最快的手法夺过王狄的宝剑,返手向自己的心口刺去,一阵痛快的剧痛过后,我的喉咙尝到了腥腥的甜味。 众人惊愕于突发的一幕,而王狄却无动于衷地看着我,然后拔出宝剑。一股鲜血喷溅在父亲的脸上,我跪倒在父亲身边。 林蝈蝈大声惨叫:“少爷——”龙轩扑到近前:“大哥——” 莲衣哭着用衣袖堵住我的伤口:“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似乎听不到他们的叫喊,直愣愣的眼睛突然变得纯静起来,因为我看到了父亲脸上的血。儿子胸膛里的血,染红了父亲苍白的脸颊。这就是血缘?此刻,儿子的血就和父亲离得如此之近!我慢慢直起身子用衣袖擦着父亲脸上的血迹,然后笑了:“父亲,你可以安心地走了,这辈子……谁也不欠了。” 龙轩撕下衣襟要为我裹伤,声音颤抖着说:“大哥……你怎么这么傻?” 我慢慢扭过头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颤抖着手拿过龙轩撕下的衣襟,然后松开手,衣襟飘然落地。龙轩意识到什么,惊恐地:“大哥……你……” 我强忍住剧痛惨笑着用很轻的声音说:“龙轩,如果我们再见面,其中一个……要死。滚……”说完,我颓然倒在父亲怀里…… [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七月初一 黄昏 掬霞坊没有地方可以容身了,我昏迷在老先生家的床上,莲衣守在旁边为我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老先生在桌前写完药方交给莲衣,莲衣站起来向外屋走去,母亲和林再春急忙从客堂里的椅子上站起来。 母亲着急地问:“莲儿,老先生怎么说?”莲衣刚要说话,老先生也从里屋走出来,母亲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先生,我儿子的伤怎么样?” “夫人,您请坐,家里地方小,让令公子受委屈了。他的伤不轻,我给他敷了最好的金创药,过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母亲感激地说:“谢谢你老先生,我儿子有救了。” 老先生认真地道:“夫人,是令公子的命大,如果伤再深及一分,后果不堪设想。” 林蝈蝈和素儿进来,林再春急忙把莲衣手中的药方拿过来交给林蝈蝈:“小兔嵬子,快到药铺里抓药,少爷等着喝呢。” 林蝈蝈把药方揣在怀里说:“我这就去,可是……阿三他们要走,在门外等着呢,说要跟夫人辞行。”母亲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你们去守着若儿吧,我出去一下。” 院里,阿三和几个伙计尴尬地站着等我母亲出来。母亲出门看到他们,脸上反倒有了几许宽容。阿三带头跪下:“夫人,我们……要走了。” 母亲平静地说:“阿三,这些年掬霞坊多亏你们了,银子给你们了吗?” 阿三感激地道:“都给了,还多给了两个月。” 母亲扶起阿三,轻声说:“早点回家,给你们的二老带个好。” 阿三听了母亲的话,一下子哭了:“夫人,我们……对不起您和老爷,如果哪一天掬霞坊还能建起来,我们再回来。”母亲眼含热泪说不出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林蝈蝈走出来打了阿三一拳:“阿三哥,你放心,少爷一定会重建掬霞坊的。到时候我给你们捎信,你们可准来啊,咱们还合着力把掬霞坊弄得红红火火的。” 阿三和几个伙计擦着眼泪往外走,林再春突然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平时看不到的不满和怒意:“阿三啊,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没有仁义,老爷生前待你们不薄,回去也不差这一天半天,你们……你们怎么也得等着为老爷出了殡再走吧?” 一句话让阿三和几个伙计恍然醒悟,愧疚地看着我的母亲。阿三扑通跪在地下:“夫人,我们错了,我们送老爷走了再回家。” “阿三,谢谢你们,谢谢!”母亲感激地点头,忽然又为难地看着林再春,“再春,这么多人,咱们现在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怎么办?” 林再春沉吟片刻,轻声说:“夫人,这些天……我和老爷一直住在城外我那套老宅院里,一会儿咱们回去再收拾收拾,先凑合着住下。”母亲点点头:“行,就依你,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头露面,若儿又昏迷不醒,他爹的丧事,就全靠你了。” 林再春眼圈一红,颤声道:“夫人,我知道。” [5]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七月初三 夜 从高处望去,林再春家这个老旧的宅院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房门口高吊着的两盏白灯笼被风吹得摇晃不止,偶尔有一两个身披白色麻衣的伙计从门里出来小解,漆黑的院里更显恐怖。 母亲在东屋的桌前疲惫地坐着,林蝈蝈和素儿身穿麻衣在旁边的床上剪着纸钱。林再春身披麻衣从外屋走进来,看了看母亲脸上的神情,拿出一封信:“夫人,人就要入土了,老爷留下的这封信……你还是看看吧。” “我说了,我不看。” “不看……也罢,少爷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起来,您在老爷的灵前坐会儿,咱们能看见他,也就这最后一夜了。” “明天……让若儿来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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