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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龙轩和十几个黑衣人从远处跑过来,看到奄奄一息的父亲,懊恼地跺了一下脚,急忙凑到近前来:“林伯,你怎么样?”

  父亲看到龙轩,突然瞪大惊恐的眼睛,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他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嘴唇哆嗦良久,伸出的手垂下来昏迷过去。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看着,快去请先生来呀!”龙轩着急地喊着,突然抬头环视众人,惊异地发现众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并没有在意,把目光定在林蝈蝈的脸上:“蝈蝈,快去请先生,林伯他还有救,快去呀!”

  林蝈蝈一动不动,突然用阴森的声音说:“老爷刚才用手指着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龙轩忽然觉得不对,站起身来:“我不知道。怎么?你们怀疑我?”

  林蝈蝈一步步向龙轩逼近,阴沉地说:“我在问你话,老爷刚才用手指着你是什么意思?你说。”龙轩着急地大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蝈蝈怒喝:“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

  “我明白什么?我糊涂。”龙轩突然想起什么,“地窖里那两个人呢?”

  林蝈蝈手指着远处的废墟,幸灾乐祸地道:“你的亲戚吗?你去刨吧,现在刨出来还是热乎的。”龙轩急急忙忙向后院跑去。

  “蝈蝈,你家少爷来了。”有位邻居大喊,众人齐回头,我和莲衣带着看病先生跑过来,邻居们让开一条路,我发现父亲已经昏迷在林再春怀里。

  林蝈蝈看到我,突然抓着我的衣领推搡着:“你怎么去这么半天?老爷他……快不行了!”我看着父亲紧闭双目的样子,慌乱地问:“我父亲他……他?”

  林再春涩声道:“少爷,老爷他只是昏过去,还没事。”我暗舒一口气,急忙拉过看病的老先生为父亲把着脉,老先生把手抬搭在父亲的手腕上,神情渐渐变得无奈。

  我颤声问:“怎么样?”

  老先生摇着头说:“这里有几粒补气的丹药,有什么话等他醒过来赶紧说吧!”

  林蝈蝈大声对老先生吼着:“你胡说,老爷不会死的。”

  老先生拿出几粒丹药,林再春接过来慢慢放进父亲的嘴里。老先生背起药箱,惭愧地说:“恕老朽无能,告辞。”说完背着药箱离去。

  我听着这句话慢慢咀嚼着,仿佛在咀嚼父亲最后的生命和时光。

  林再春泪流满面地对林蝈蝈说:“小兔崽子,你离近点,老爷这几天一直在说,他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林蝈蝈哭道:“什么秘密?老爷他还能醒过来吗?”

  父亲终于醒来,林蝈蝈哭着跪在他的身边。我和莲衣、母亲等人站在远处,谁也不敢靠前一步。

  林蝈蝈拉着我父亲的胳膊哭道:“老爷,你有话应该告诉少爷,家里的秘密我不敢听。”

  父亲有气无力地低声说:“不,这个秘密跟他没有关系,我要跟你说的这个秘密是……我的鼻子和你一样,从来没有闻见过味道。”

  林蝈蝈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鼻子,惊诧地看着父亲。

  林再春小声道:“小兔崽子,你相信吧,老爷说的是真的!”

  父亲断断续续地说:“我说过让你佩服的……那个人就是你爹。如果不是他……帮我分辨香味,我一种香品也……研不出来。原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现在又多了一个你,我死之后,再也不要……告诉别人,包括夫人和少爷,你……发誓。”

  林蝈蝈哭了,用压抑的声音说:“老爷,我发誓,这句话以后烂在我肚子里。”

  “看不到你成研香大师……那天了,我欠你们父子的很多,这辈子没法还。”父亲流下泪来,然后感激地对林再春道,“老哥哥,谢谢你这么多年都……陪着我,我有愧啊!”林再春老泪纵横,攥着父亲的手说不出话。

  父亲强打起精神,对林蝈蝈说:“蝈蝈,你叫阿珍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林蝈蝈起身走到我母亲身边,阴沉着脸说:“夫人……老爷叫你过去。”

  母亲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于是拉着莲衣也走到父亲近前。

  母亲慢慢走到父亲的身边蹲下:“你有什么话……说吧。”

  父亲没有应答,而是用浑浊的目光看着我说:“若儿,我欠你娘的……这辈子没有办法偿还,我不能动了,你替我……跪下。”

  我看了一眼母亲,无声地跪了下来:“母亲,父亲欠你的,我已经替他还了。”

  母亲的脸色难看极了,她想哭,却用手捂住嘴。

  父亲伸出颤抖的手拉住我,脸上老泪纵横,强睁着眼惨笑着:“若儿,咱们父子……来世……再见了。”我痛苦地道:“父亲,不会的,我们这辈子……还没有好好在一起活着呢。我不会放过烧掬霞坊的人,不会放过害你的人,我让他血债血还。”

  父亲用迷离的眼神寻找着人群里的龙轩,然后恨恨地说:“若儿,你知道这把火……是谁放的?就是他,你的结拜兄弟……龙轩。”

  我扭头惊诧地看着龙轩:“这不可能。”父亲咬着牙说:“是我亲眼……所见。”

  龙轩做梦都没想到我的父亲会说这样一句话,惊惧中身形不由自主向后退。

  我以为父亲会详细地告诉我这场大火的原由,可是他已经没了力气说话,他想把最后一丝呼吸留着说压抑了大半生的心里话,于是用一双浑浊的泪眼看着我的母亲:“阿珍,我有一封信……在再春那儿,你看了就会明白……当年的事,我只说一句,我杨之哲……入赘到你们林家,没有……为姓林的……丢人。”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奇怪父亲怎么会说自己是杨之哲而不是林瑞,我刚要问林再春,王狄不知何时踉跄着站在我的身边,眼睛通红得如同喝成大醉,我知道,这是他昨天承受痛苦留下的余根。王狄怪异地看着父亲,用阴森的口气问:“杨之哲?你就是杨之哲?”

  父亲已没有力气看他,眼里的泪光也快要熄灭。

  林再春痛苦地说:“这是老爷的原名,入赘到林家之后……改了姓名。”

  王狄突然厉声喝道:“当年闲得斋香粉店可是他放火烧的?”

  林再春一愣,大声说:“胡说,那不是老爷干的。”

  父亲用最后的力气笑着:“王公子,你的宝剑……我还没有……给你。”说完,头向一侧歪去,气绝身亡。这是多么小的一个举动啊,只是把头从右转向左边,一个生命就从活着转到了死去,也从光明堕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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