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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公主,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晚上最后一次预习,以保万无一失。我详细计算过,我每心跳一百六十三下,便有一队卫兵从安阳桥上经过,如果计算无误,我在水中潜伏行走到心跳二百七十七下时上岸,应该距离养心殿还有整整一百步……”

  铁笛公主似乎对他的话不感兴趣:“我知道你特别想杀朱元璋和蓝玉,可我不看你的武功,怎么相信你呢?就算你不怕死,如果没有本领,说不定会破坏我们的计划。”铁笛公主拉着王狄往屋外走,二人站在那棵大树下。

  王狄显得很无奈:“看到斜月刀法的一定是我要杀的人,你还是免了,再说……就算让你看,也未必能看清。”

  “我听说过斜月刀法的厉害,但也不会像你说得那么神。”

  王狄并未答话,顿足之间一鹤冲天,刹时,院中除了弯刀劈空和衣袂飘飘的声音,看不清王狄的身影在枝桠间的穿梭和一招一势。

  铁笛公主正自疑惑,王狄又现身她的眼前。

  “王狄,你……这是轻功,或者叫……鬼魅之术,根本不是刀法。”

  “你随便管它叫什么,只是你记住,我走之后,不要叫我的名字。”王狄说完径直走出院门。“为什么不让我叫你的名字?”铁笛公主受到冷落,气极败坏地刚要回屋,忽然想起王狄的话,于是轻声叫道,“王狄。”

  铁笛公主头上那棵大树间有几片叶子飘落。铁笛公主并没在意这些叶片,反倒大声喊起来:“王狄,王狄——”突然,大树间的叶子纷纷飘落,宛若雪花满天,几乎把她罩住。铁笛公主惊异地抬头看着,伸手拈住一片叶子,陡地睁大了眼睛:满地的叶子和她手中的叶子一样,都从中间一破两半。

  第三章

  这就是“夜秦淮”,你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星月,哪是水里的灯火。

  由于它的辉煌,我竟不知道对它是恨是爱。我憎恨它蓬松在灯火里的欢笑,它使我无数次顾影自怜,徒生重重感伤。

  其实,我的憎恨根本没有来由。鬼魂是没有影子的,蛰伏在水中只能享受自己的孤独,

  它应该是一片摇摇欲坠到水面的残叶,又偏偏吊在弱不禁风的梢尖。而我对它的爱是因为对今夜充满了期望和梦幻,能让我投胎的淫贱女子就融在这样一个壮丽的夜色里,也许她还没有来到,也许她就在这些人中间。我不会放过眼前任何一种能使我寻找到前生的景象,所以必须让刚刚理出些头绪的回忆戛然而止。

  在那些断断续续如飞鸿般闪现的碎片里,我明白了我的前生居然是一个倾心于为美人做香粉的公子,这使我感到异常欣喜和新奇,同时也不得不萌生出许多担心。因为我的前生对女孩“香软”的日思夜想,因为整日厮混于美人之间的这种营生,我会不会是一个猥琐的好色之徒?

  幸好在回忆中与南京第一美人蓝心月的相见还算正人君子,可是和龙轩贤弟谈及的蓝心月那个“香软”的话题呢?我怎么把它丢了?我和蓝心月有过关于“香软”的交流吗?那个神秘的女孩和我以后会怎么样?我怎么从未问过她的名字?

  我该从水里出来了,我是透明的,没人能够察觉。

  我隐在风月舫薄如蝉翼的玉屏后面,看着这些被酒和灯火烧红了粉面的娼妓,恨不得将一河碧水搅翻,让她们溺水而亡。

  我是水鬼,我从水里出来易如反掌。但是,我每出水一次不得不将超生的时间推迟,我不敢轻易出来。然而,总在水底又怎么能够寻到那个最为淫荡的女人?

  今夜的画舫里没有男人,男人是娼妓淫荡的源头啊!

  没有男人,她们对着谁笑?谁能分出这世上的笑容有真有假?

  [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夜

  我一直怀疑我和王狄的相识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事实上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什么也没发生。就在这样一个香靡的夜里,我们无意间相遇,又无意间彼此离开。

  因为想不通如何取悦那个神秘的女子,因为忘记问她的姓名,我到风月舫吃酒。我吃酒的习惯是在桌案上燃香,然后对着窗外的秦淮河水出神。

  一条长几上的香燃了寸许,盘碟中的菜几乎未动,几个空酒壶倒着。司乐的女子们卖力地伺弄着丝竹,大厅里满是哄笑和猜拳的声音。而我只是阴郁地坐在船舫外的回廊上拿着酒壶遥望夜空,要喝酒时发觉酒壶已干,随手把酒壶扔到窗外的河水里。

  “拿酒来——”我大喊间扭头,恰好看到王狄走进来。

  看着他的神情我哑然失笑:“很好,又是一个借酒消愁的人。”王狄看都不看我,放在桌上一锭银子,自负地道:“不,我是因为快乐。”我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你不是,真正的快乐是渴望和朋友一起分享的,和你分享的人呢?”

  王狄被我的话说愣。

  我得意地说:“没有朋友可以分享的快乐……叫作窃喜。”王狄注视我良久,然后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朋友,过来坐。”我起身走到王狄的桌前,王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是我根本没有停顿,径直从他身边走出大厅,留给他的只是一串笑声。

  “最好的女儿红——”我走到风月舫门口,他一声痛快的喊叫。

  [2]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夜

  对于这个夜晚的回忆应该还和王狄的一个梦有关,他在这个刚入夜的梦里完成了使命,这是他在现实里一直想做到的。在这个梦里,朱元璋斜靠在龙床上假寐,寝宫里的烛火跳动得异常慌恐,王狄手持弯刀慢慢从帘帐外闪进来,走到朱元璋背后。正受失眠困扰的朱元璋问陆子厚为什么总睡不着,王狄缓缓将刀架到他的脖子上,笑着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长睡不醒。朱元璋惊惧地睁开眼睛,王狄的手引出一片刀光,随着一声哀叫,书案上粗长的红蜡烛流下一串烛泪。

  事实上王狄在做这个梦时,朱元璋真的斜靠在龙床上假寐,陆子厚轻轻地为他捶腿。一名宫女领着长公主、驸马柯桐和锦衣卫的曹云急匆匆走进来,三人看了看朱元璋又互视一眼,知道来得不是时候。

  三人刚要往外走,朱元璋却坐直了身形。长公主高兴地说:“父皇,您醒了?”朱元璋微微颔首:“朕刚才有点头晕,没什么大碍。”

  柯桐急忙道:“父皇,儿臣这些天和锦衣卫的曹云曹将军暗查蓝玉恶行,现在蓝玉和手下的三十多个将官正在聚会,他的女儿蓝心月生日,他很可能以此为名结党密谋。另外,他和浙江、广西、四川、福建的四个承宣布政使书信来往频繁,这是儿臣命人截下的蓝玉给浙江承宣布政使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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