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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山路崎岖,忽上忽下。赶街的人群说说笑笑、有来有往。走了约有10公里,来到路边一家小商店门前。老大嫂将背篓放下,颇有兴致地观看商店门楣上悬挂着的一只鸟笼,里面有一只八哥上蹿下跳,不停地叫着。我也走过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大口喝起来。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与我年龄差不多的老头,同样不答话,背起老大嫂的竹篓疾走。老大嫂则边擦着汗边向来路走去。我快步追上老头,以赶街归来为由,与他一路攀谈。

  说着话走路,也不觉得累。走到保山汽车站前面的九龙雕塑下面,老头将背篓交给一对青年男女,转身离去,仍然互不答话。那男青年面目清秀、衣着整洁,女青年傣族打扮,面容俏丽。男青年背起竹篓就走,女青年手持遮阳花伞随后紧跟,步态婀娜多姿。我已年过60岁,追赶两个年轻人谈何容易!恰好路边停放着多辆载客马车,我就近选了一辆坐了上去。我与他们或前或后相隔不远,总逃不出我的视线。

  最后来到保山东面的永保桥,这是一座架在怒江之上的钢筋水泥大桥,雄伟壮丽。桥上设卡,有武警战士检查过往车辆和来往旅客,但对来来往往赶街上店的本地人,却不屑一顾。于是,这对青年男女便顺利地通过了这道重要关口!又走了一段路,公路边上有一座孤零零的饭店,对面停放着一辆昆明牌号的有篷货车。青年男女将背篓递给车上,车上人接过背篓,将鸡蛋串扔在车厢内,仍把背篓还给他们,随手给了他们一张彩色硬纸片,青年男女跳上我刚才乘坐的马车,掉转车头原路返回。

  我走进饭店,要了饭菜,靠门边慢慢享用,密切监视着停放路边的那辆货车。随后不断有人往车上递背篓、领卡片。而车上总是将背篓中取出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扔进车厢内。这一“扔”,便等于承认里面不是鸡蛋!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互相不说一句话。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体育运动会,像这种背篓接力赛,平生我还是第一次见!

  天色已晚,夕阳西下,隐隐青山,金色稻田,郁郁蕉林,五彩云南,江山如画。车上人清点了一下数目,跳下车来。对着田野呼哨一声,便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闻声纷纷扛着香蕉跑来。店老板让人抬出一个磅秤,大家先后称重领钱,然后将香蕉送上车,不一会儿便将车装满。蕉农们说笑着散去,当然也有人得了钱后,进饭店大吃一顿。等人群安静下来,从店后走出一个人。此人穿一身美国陆军迷彩服,头上戴着长长遮阳的迷彩帽,配宽大墨镜,几乎遮住半个脸。脚蹬一双短美国陆军战斗靴,神气活现。不过,从体形上仍然可以看出是个女人。她向着汽车一挥手,马达启动,风驰电掣般地向着昆明方向驶去。

  我正对她观察,她却转身向我走来。拿下墨镜,立刻艳惊四座。饭堂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赞叹之声。一个个目瞪口呆,停箸观赏。这是一位世间少有的绝色女子。乌云如墨、粉面如雪、桃腮樱唇、明眸皓齿。这时我也认出来,她就是在金三角名噪一时的薛冰清小姐。只要有她现身,那车上装的什么货色,就不言而喻了。她问我:“劳富先生,怎么会在这里?”我回答说:“我从保山坐车来永保桥买新鲜江鱼,不料没一条像样的。我嫌桥头做的饭菜不好,便来这里吃饭。我让老板加几个菜,一块用餐吧!”她说:“不客气,我在后面用过了。”并大声招呼饭店老板:“准备两条鲜活江鱼,让劳富先生带走!”随即问我:“你打算怎么回去?”我说:“等过路车回去。”她问:“你的汽车呢?”我说:“把我送到保山后,我让人开回了缅甸。”她说:“这样吧!一会我用摩托送你回去,也可一路兜风。”说话间,饭店老板拎来两条扭动着身躯的鲜活江鱼。她瞪了老板一眼说:“我要挂在车把上,换个帆布袋子!”

  摩托开得简直要飞起来,她回头说:“别封建脑瓜,离这么远会摔下去!”快靠近一些,那体温,那香气,如果换了年轻人,将不知如何自持!”当我回到保山宾馆,强忍住浑身的困乏,仍然往薛冰清下榻的宾馆挂了一个电话,总台服务人员说,她没有住,喝了一瓶矿泉水就结账走了。高度的机敏和警觉,正是她历次脱险的原因。既然走脱,也无从去找,这种人熟知边境上的每条秘密通道,或许根本就没走,她会有许多藏身处所。不过我仍然提请有关部门,严加盘查。那场“背篓接力赛”累得我精疲力竭,挨到床,便身不由己地昏昏睡去。

  夜半醒来,却再也睡不着,我回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寻思着明天上班后,如何向上报告。计算了一下行车速度,在香蕉车到达昆明之前,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拦截。我倚着床头靠垫,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演绎着我所闻知的有关那个奇特女人的往事。薛冰清,云南祥云人,父亲是缅共高官,缅共解体后,曾任佤邦军政要职,因私生活不检点,患艾滋病身亡。其母为抚养一双幼小儿女,铤而走险以贩毒为业,由于罪恶深重,被中国政府处决。父母双亡,分别葬于祥云县城南、城北。因为当地有个说法:两人皆为凶死,如果合葬,两凶并立便会为害一方。其弟薛小保,给我的一位朋友、缅方的一位师长当警卫。薛冰清来师长家探视其弟,师长招待她与我同桌就餐,所以认识。后来听说,她嫁给保山人苏云峰,两人重操其母旧业,干起了伤天害理的贩毒勾当。生意越做越大,经常往来于中缅两国。尤其是薛冰清,在金三角渐渐有名气,被渲染得神乎其神。她经营此业多年,据说从未失手过。她处事机敏果断,确有过人之处。她不惜重金,让人在沿途开设饭店和商店,在重要地段雇人摆摊设点,监视我军警的行动,随时用手机发暗语,向她报告险情。

  每当毒车出行,前面有人骑摩托探路,后面有人开车殿后。遇到情况,随时用对讲机互相沟通,立即让毒车回避。每次行动,她都坐在殿后车中,亲临指挥。手续齐全,并不违章,即便军警盘查到她,也抓不到任何把柄。有一段时间,我住在缅北第四特区的小孟拉。当我在那里再次见到她时,几乎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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